山神说很久很久以前，山里那样热闹，鹿满山地跑，山羊在春天来到这里，秋天就要去更温暖的地方。</p>
偶尔大山深处也会跑来一两只离群独居的老虎，猎人们围捕它，杀死之後，就在山神庙前载歌载舞，将虎的血洒祭给山神，虎皮则带回去作迎娶新娘的聘礼。</p>
山神说山里还有野兔，有一年，一只母兔子在山神庙後面不远挖了一个洞，生了一窝小兔子，粉嫩嫩的兔娃娃细软的绒毛白白的，没有猎人的时候，兔子妈还会来偷山神的祭品。</p>
「後来呢？」大河问。</p>
「後来啊，兔子妈被狼叼去了，兔娃娃们活生生地饿死在窝里了。」</p>
大河呆了很久说：「为什麽你不把你的祭品分给它们呢？」</p>
山神摇著头，「祭品就在这里，但是它们还太小，不懂来吃。」</p>
大河呆呆地看著他，「你不喜欢它们？」</p>
山神温和摸著他的头，「喜欢。」</p>
大河仍是呆呆的，迷迷糊糊地想，那为什麽山神不主动把食物放进洞里呢？是因为那些他想不明白的大山的道理吗？</p>
山神温和地问：「你怕我吗？」</p>
大河摇摇头。</p>
山神摸著他脸上红红的印记，「今天你被打了，我没有出来救你，我在这里看著你挨打，你怨我吗？」</p>
大河仍摇著头。</p>
山神笑了起来，揉著他的头，「傻瓜。」</p>
第二章</p>
等白日里太阳升起，他便照旧又回到家里。</p>
哭红了眼睛的舅妈对他采取无视的态度，肿著半张脸做了早饭，玉米馒头端上桌时并没有分给他，彷佛坐在桌前的他不存在一般。他自己伸手去拿，舅妈就啪地一顿碗，他缩了一下，舅舅瞪了舅妈一眼，舅妈便把脸别过去了，他继续闷声不吭地伸手去拿，这次并没有多拿。</p>
日子便这麽过下去，等舅舅白天去农地工作的时候，舅妈连馒头渣都不会分他一点。他不敢跟舅舅讲，每日中午便去蹲在村长家门口，村长抽著旱烟让他进屋，他跟村长的女儿秀秀一起站在凳子上，狼吞虎咽。</p>
「大河啊，还去山神庙？」村长问他。</p>
他大口地咽著馒头，点头。</p>
「不送吃的给山神了吧？」</p>
他摇著头，自己吃都不够了，没有办法再给山神了。他跟山神说过了，山神很大方地让他先欠著，等他长大了能种红薯了再补上。</p>
村长便满意地点点头。这孩子一人孤孤零零，不招其他孩子喜欢，有个独自的去处也是好的，他看山神庙里的竹虫子都编得不错，说不定以後算门手艺，总比不学无术逗猫惹狗来得好，只是别浪费粮食便是了。</p>
舅妈对他眼不见心不烦，倒还好过，但孩子们那种不掺任何杂质的仇恨敌意，远比心有顾虑的大人要残忍得多。</p>
他弟弟妹妹夥同村里同龄的小孩们天天追著他，一没有大人在旁，就堵他在墙角泼水，往他身上丢尖锐的小石块，把他自己编的小玩意都踩烂扔掉，将各种小虫子扯掉头、黏糊糊地放在他的被子里。</p>
被子里潮乎乎的虫尸臭味常让他夜里没有办法睡觉，他闷声不吭地钻出被子，还是往山里去。</p>
月亮在树影的间隙里为他点灯，他踏著沉睡的草叶攀上半山。山神慵懒地倚在庙前的大石头上，铺展开的宽大衣袖像一汪绿色的泉水，融化在月色里。</p>
然後山神向他伸出苍白的手，用水一般温柔的衣袖盖住他。</p>
如此过了一段时日，他弟妹渐渐发现他半夜偷跑的去处，有那麽几次胆大，偷偷跟著他，但跟到山脚下便往往不敢再跟了。他们毕竟年幼，那黑黝黝的山林神秘而未知，即使在白日，他们也不敢贸然进去。</p>
入了盛夏，接连下了两日暴雨，山里虽算不上酷热，却十分沉闷潮湿。这天三舅妈又找机会大骂他一顿，收走了他的碗筷，他照旧偷偷溜去村长家门口，却没人给他开门。</p>
村口住的张老大爷塞了个馒头给他，并且跟他说村长生了病，镇上的医生看不好，一家大小上县城医院看病去了。</p>
从来没去过县城的他并没有听明白，只是揣著馒头愣愣地回了家。</p>
但是弟弟妹妹迎上来抢走了他的馒头，扔在地上踩进泥巴里，他第一次还了手，把弟弟也推到地上，蹭了一身的黄泥巴，他弟弟放声大哭，就势在泥巴堆里滚来滚去。</p>
三舅妈打他，只狠狠打在屁股和背上、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不喊痛也不求救，只咬著牙闷声不吭，眼睛看著一旁围观的弟妹。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是什麽样子，只是看到弟弟妹妹神色惊恐地躲进了里屋。</p>
他心里汹涌著一种东西，从未在他胸腔中存在过的情绪。他的世界曾经是那样的乾净和纯粹，只有快乐和悲伤，但就在这一刻，黑白分明的世界里出现大片暗红的油彩。</p>
偶尔大山深处也会跑来一两只离群独居的老虎，猎人们围捕它，杀死之後，就在山神庙前载歌载舞，将虎的血洒祭给山神，虎皮则带回去作迎娶新娘的聘礼。</p>
山神说山里还有野兔，有一年，一只母兔子在山神庙後面不远挖了一个洞，生了一窝小兔子，粉嫩嫩的兔娃娃细软的绒毛白白的，没有猎人的时候，兔子妈还会来偷山神的祭品。</p>
「後来呢？」大河问。</p>
「後来啊，兔子妈被狼叼去了，兔娃娃们活生生地饿死在窝里了。」</p>
大河呆了很久说：「为什麽你不把你的祭品分给它们呢？」</p>
山神摇著头，「祭品就在这里，但是它们还太小，不懂来吃。」</p>
大河呆呆地看著他，「你不喜欢它们？」</p>
山神温和摸著他的头，「喜欢。」</p>
大河仍是呆呆的，迷迷糊糊地想，那为什麽山神不主动把食物放进洞里呢？是因为那些他想不明白的大山的道理吗？</p>
山神温和地问：「你怕我吗？」</p>
大河摇摇头。</p>
山神摸著他脸上红红的印记，「今天你被打了，我没有出来救你，我在这里看著你挨打，你怨我吗？」</p>
大河仍摇著头。</p>
山神笑了起来，揉著他的头，「傻瓜。」</p>
第二章</p>
等白日里太阳升起，他便照旧又回到家里。</p>
哭红了眼睛的舅妈对他采取无视的态度，肿著半张脸做了早饭，玉米馒头端上桌时并没有分给他，彷佛坐在桌前的他不存在一般。他自己伸手去拿，舅妈就啪地一顿碗，他缩了一下，舅舅瞪了舅妈一眼，舅妈便把脸别过去了，他继续闷声不吭地伸手去拿，这次并没有多拿。</p>
日子便这麽过下去，等舅舅白天去农地工作的时候，舅妈连馒头渣都不会分他一点。他不敢跟舅舅讲，每日中午便去蹲在村长家门口，村长抽著旱烟让他进屋，他跟村长的女儿秀秀一起站在凳子上，狼吞虎咽。</p>
「大河啊，还去山神庙？」村长问他。</p>
他大口地咽著馒头，点头。</p>
「不送吃的给山神了吧？」</p>
他摇著头，自己吃都不够了，没有办法再给山神了。他跟山神说过了，山神很大方地让他先欠著，等他长大了能种红薯了再补上。</p>
村长便满意地点点头。这孩子一人孤孤零零，不招其他孩子喜欢，有个独自的去处也是好的，他看山神庙里的竹虫子都编得不错，说不定以後算门手艺，总比不学无术逗猫惹狗来得好，只是别浪费粮食便是了。</p>
舅妈对他眼不见心不烦，倒还好过，但孩子们那种不掺任何杂质的仇恨敌意，远比心有顾虑的大人要残忍得多。</p>
他弟弟妹妹夥同村里同龄的小孩们天天追著他，一没有大人在旁，就堵他在墙角泼水，往他身上丢尖锐的小石块，把他自己编的小玩意都踩烂扔掉，将各种小虫子扯掉头、黏糊糊地放在他的被子里。</p>
被子里潮乎乎的虫尸臭味常让他夜里没有办法睡觉，他闷声不吭地钻出被子，还是往山里去。</p>
月亮在树影的间隙里为他点灯，他踏著沉睡的草叶攀上半山。山神慵懒地倚在庙前的大石头上，铺展开的宽大衣袖像一汪绿色的泉水，融化在月色里。</p>
然後山神向他伸出苍白的手，用水一般温柔的衣袖盖住他。</p>
如此过了一段时日，他弟妹渐渐发现他半夜偷跑的去处，有那麽几次胆大，偷偷跟著他，但跟到山脚下便往往不敢再跟了。他们毕竟年幼，那黑黝黝的山林神秘而未知，即使在白日，他们也不敢贸然进去。</p>
入了盛夏，接连下了两日暴雨，山里虽算不上酷热，却十分沉闷潮湿。这天三舅妈又找机会大骂他一顿，收走了他的碗筷，他照旧偷偷溜去村长家门口，却没人给他开门。</p>
村口住的张老大爷塞了个馒头给他，并且跟他说村长生了病，镇上的医生看不好，一家大小上县城医院看病去了。</p>
从来没去过县城的他并没有听明白，只是揣著馒头愣愣地回了家。</p>
但是弟弟妹妹迎上来抢走了他的馒头，扔在地上踩进泥巴里，他第一次还了手，把弟弟也推到地上，蹭了一身的黄泥巴，他弟弟放声大哭，就势在泥巴堆里滚来滚去。</p>
三舅妈打他，只狠狠打在屁股和背上、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不喊痛也不求救，只咬著牙闷声不吭，眼睛看著一旁围观的弟妹。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是什麽样子，只是看到弟弟妹妹神色惊恐地躲进了里屋。</p>
他心里汹涌著一种东西，从未在他胸腔中存在过的情绪。他的世界曾经是那样的乾净和纯粹，只有快乐和悲伤，但就在这一刻，黑白分明的世界里出现大片暗红的油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