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昂著头瞪著眼睛看他三舅妈。山神是神仙，不是鬼！</p>
「他婶子！有话好好说！别吓著小孩！山里面没有鬼！」村长一边劝著架一边哄他，「大河啊，你老实跟我说，红薯都拿到哪里去了？」</p>
村长的女儿秀秀听见热闹，从屋子门口往里张望，看见他被自己爸护在後面，就朝他做了个鬼脸，十分可爱地眯著眼笑了一下。</p>
秀秀跟大河同龄，从小受村长教导，是村里唯一不欺负他的孩子，但也与他算不上亲近。他跟谁都不亲近。</p>
他被村长哄了半天，毕竟是个没心机的孩子，村长说说谎的小孩是不好的，他也懂的，小时候爷爷也是这样说的，所以最终还是老实地交代说，拿去给了山神。</p>
村长於是带著他三舅妈、他弟弟妹妹，还有一大群看热闹的村民和小孩们，上了山，到了半山腰的山神庙。</p>
一簇金黄的野油菜在山神庙前开得灿烂，山神的土祭坛被他每日用衣服擦得乾净，上面摆满了烤过的红薯，和一些竹叶编的小玩意，其中一些红薯因为是前几日的，便有些萎蔫，不过没有发霉发馊那些因为摆放太久而烂掉的，都已经被他埋进土里了。</p>
三舅妈一看见她家的红薯被白白浪费在这里，就粗红了脖子耳朵，揪著他又要打骂，被村长慌忙拦住。他抱著脑袋跑在前面，三个人围著山神庙拉拉扯扯，那些看热闹的大人小孩都在一旁哈哈大笑。</p>
「不要脸的扫把星！」三舅妈一边挣扎一边高骂道，「什麽狗屁山神！一个破庙你还要偷老娘的粮食来供！」</p>
「有！有山神！真的有！」他一边躲闪著一边尖叫著回道，脸蛋被三舅妈扫到，红红的指头印记，衣服又被拉扯得一塌糊涂。</p>
「好了！你冷静点好好说话！大河，快跟你三舅妈认错……」</p>
「我没有错！真的有！」大河仍是尖叫道。</p>
山林里只有他们的争吵声，连鸟雀都被惊飞，鸣蝉隐了踪迹，万籁寂寂，风吹竹叶婆娑，山神并没有显灵在大家面前，甚至他自己都没有看见。</p>
最後是从农地里回来的三舅拉住了三舅妈，当众给了三舅妈一个巴掌。</p>
三舅妈坐在山神庙前不肯起来，嚎啕大哭，说三舅护著外人，说大河说不定是三舅的种，大河妈怀上大河的前几个月，有一天三舅很晚才回来，一定是跟大河妈那个勾引人的狐狸精鬼混去了……</p>
三舅又给三舅妈一个结实的大巴掌，打得三舅妈半边脸肿起，跟大河一样，终於没有办法说话，住了嘴。</p>
村长又赶快来劝三舅，不就是几个红薯嘛？大家和和气气解决问题嘛！</p>
村长带人收拾了土祭坛上的红薯，又把大河和他三舅他三舅妈带回村长家，开导了一番。大河不说话，他三舅只吧嗒吧嗒抽旱烟，他三舅妈肿著半张脸只知道哭，他弟弟妹妹在门外探头探脑看热闹。</p>
回家之後，三舅什麽话都没说，就睡下了，三舅妈还要拉著儿子女儿絮絮叨叨，三舅一把摔了旱烟杆子发了火，她也只能闭嘴去睡觉。大河爬去自己床上，扯上满是补丁的被子，眼皮子直打跳，才合眼没多久，听见床边的脚步声。</p>
才挨了三舅妈的打，他被打聪明了，本能地往旁边一躲，哗啦一下，一盆冷水泼在他被子上。</p>
「杂种！扫把星！」比他小了两岁的弟弟拎著水盆子朝他低骂道，他妹妹在旁边叉著腰凶狠地瞪著他。他们才几岁年纪，只知道这外来的小孩招人讨厌，害他们妈妈挨了打。</p>
他翻身下床跑了出去，连鞋都没穿。</p>
衣服被溅得透湿，虽然是夏天的夜，但山里的昼夜温差大，所以仍是冷得令人瑟瑟，大河光著脚跑出村子，跑进黑压压的森林。上山的小路上每一片落叶他都无比熟悉，再黑他也寻得著路。</p>
他跑得气喘吁吁，跑过山神庙，山神就站在空荡荡的土祭坛旁边，月色下翠绿的袍子闪著如水的光芒，面洁如玉，但他不看山神，并没有停留，而是往庙後不远的坟头而去。</p>
那坟上因有山神的照料，生了一片旺盛的野花，月亮的阴影里那些花都像是黑色的，一簇一簇发著抖。</p>
他跪在他爷爷坟前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才用脏兮兮的手臂擦了一把脸上默默流淌的泪水。</p>
山神在他身边蹲下来，翠绿的长袍拖在地上，用他爷爷留下的红布擦他的脸蛋，擦出黑亮黑亮的色彩。</p>
山神温和地把他抱进怀里，让他的眼泪蹭在翠绿的冰冷袍子上。</p>
「爷爷不要我了，他们都讨厌我，都不要我。」他将脸埋在山神的胸口。</p>
山神温柔地摸著他的头发，顺著他结块的发梢，并没有跟他说：还有我，我还要你。</p>
他在山神庙里待了一夜，山神坐在庙後的大石头上搂著他，宽大的袍子替他挡去夜风夜露。那天晚上漫天繁星藏在树叶的缝隙里，鸟儿和虫儿都睡了，山林里安静得只有树叶的沙沙声。</p>
但山神却问他：「你听见没有？」</p>
「什麽？」他眼睛肿肿地仰头望上来，望见山神水色的唇。</p>
「你听，草在发芽，」山神说，「你听见花开的声音没有？」</p>
他侧耳去听，山林里幽幽寂寂，好像什麽都没有。</p>
但山神说有，那便是有的。</p>
他茫然而兴奋，认真地昂起脑袋听著。山神笑了起来，摸著他的脑袋，温柔地道：「傻瓜。」</p>
他整夜地睡不著，听山神说山里的故事。</p>
「他婶子！有话好好说！别吓著小孩！山里面没有鬼！」村长一边劝著架一边哄他，「大河啊，你老实跟我说，红薯都拿到哪里去了？」</p>
村长的女儿秀秀听见热闹，从屋子门口往里张望，看见他被自己爸护在後面，就朝他做了个鬼脸，十分可爱地眯著眼笑了一下。</p>
秀秀跟大河同龄，从小受村长教导，是村里唯一不欺负他的孩子，但也与他算不上亲近。他跟谁都不亲近。</p>
他被村长哄了半天，毕竟是个没心机的孩子，村长说说谎的小孩是不好的，他也懂的，小时候爷爷也是这样说的，所以最终还是老实地交代说，拿去给了山神。</p>
村长於是带著他三舅妈、他弟弟妹妹，还有一大群看热闹的村民和小孩们，上了山，到了半山腰的山神庙。</p>
一簇金黄的野油菜在山神庙前开得灿烂，山神的土祭坛被他每日用衣服擦得乾净，上面摆满了烤过的红薯，和一些竹叶编的小玩意，其中一些红薯因为是前几日的，便有些萎蔫，不过没有发霉发馊那些因为摆放太久而烂掉的，都已经被他埋进土里了。</p>
三舅妈一看见她家的红薯被白白浪费在这里，就粗红了脖子耳朵，揪著他又要打骂，被村长慌忙拦住。他抱著脑袋跑在前面，三个人围著山神庙拉拉扯扯，那些看热闹的大人小孩都在一旁哈哈大笑。</p>
「不要脸的扫把星！」三舅妈一边挣扎一边高骂道，「什麽狗屁山神！一个破庙你还要偷老娘的粮食来供！」</p>
「有！有山神！真的有！」他一边躲闪著一边尖叫著回道，脸蛋被三舅妈扫到，红红的指头印记，衣服又被拉扯得一塌糊涂。</p>
「好了！你冷静点好好说话！大河，快跟你三舅妈认错……」</p>
「我没有错！真的有！」大河仍是尖叫道。</p>
山林里只有他们的争吵声，连鸟雀都被惊飞，鸣蝉隐了踪迹，万籁寂寂，风吹竹叶婆娑，山神并没有显灵在大家面前，甚至他自己都没有看见。</p>
最後是从农地里回来的三舅拉住了三舅妈，当众给了三舅妈一个巴掌。</p>
三舅妈坐在山神庙前不肯起来，嚎啕大哭，说三舅护著外人，说大河说不定是三舅的种，大河妈怀上大河的前几个月，有一天三舅很晚才回来，一定是跟大河妈那个勾引人的狐狸精鬼混去了……</p>
三舅又给三舅妈一个结实的大巴掌，打得三舅妈半边脸肿起，跟大河一样，终於没有办法说话，住了嘴。</p>
村长又赶快来劝三舅，不就是几个红薯嘛？大家和和气气解决问题嘛！</p>
村长带人收拾了土祭坛上的红薯，又把大河和他三舅他三舅妈带回村长家，开导了一番。大河不说话，他三舅只吧嗒吧嗒抽旱烟，他三舅妈肿著半张脸只知道哭，他弟弟妹妹在门外探头探脑看热闹。</p>
回家之後，三舅什麽话都没说，就睡下了，三舅妈还要拉著儿子女儿絮絮叨叨，三舅一把摔了旱烟杆子发了火，她也只能闭嘴去睡觉。大河爬去自己床上，扯上满是补丁的被子，眼皮子直打跳，才合眼没多久，听见床边的脚步声。</p>
才挨了三舅妈的打，他被打聪明了，本能地往旁边一躲，哗啦一下，一盆冷水泼在他被子上。</p>
「杂种！扫把星！」比他小了两岁的弟弟拎著水盆子朝他低骂道，他妹妹在旁边叉著腰凶狠地瞪著他。他们才几岁年纪，只知道这外来的小孩招人讨厌，害他们妈妈挨了打。</p>
他翻身下床跑了出去，连鞋都没穿。</p>
衣服被溅得透湿，虽然是夏天的夜，但山里的昼夜温差大，所以仍是冷得令人瑟瑟，大河光著脚跑出村子，跑进黑压压的森林。上山的小路上每一片落叶他都无比熟悉，再黑他也寻得著路。</p>
他跑得气喘吁吁，跑过山神庙，山神就站在空荡荡的土祭坛旁边，月色下翠绿的袍子闪著如水的光芒，面洁如玉，但他不看山神，并没有停留，而是往庙後不远的坟头而去。</p>
那坟上因有山神的照料，生了一片旺盛的野花，月亮的阴影里那些花都像是黑色的，一簇一簇发著抖。</p>
他跪在他爷爷坟前一言不发，过了许久，才用脏兮兮的手臂擦了一把脸上默默流淌的泪水。</p>
山神在他身边蹲下来，翠绿的长袍拖在地上，用他爷爷留下的红布擦他的脸蛋，擦出黑亮黑亮的色彩。</p>
山神温和地把他抱进怀里，让他的眼泪蹭在翠绿的冰冷袍子上。</p>
「爷爷不要我了，他们都讨厌我，都不要我。」他将脸埋在山神的胸口。</p>
山神温柔地摸著他的头发，顺著他结块的发梢，并没有跟他说：还有我，我还要你。</p>
他在山神庙里待了一夜，山神坐在庙後的大石头上搂著他，宽大的袍子替他挡去夜风夜露。那天晚上漫天繁星藏在树叶的缝隙里，鸟儿和虫儿都睡了，山林里安静得只有树叶的沙沙声。</p>
但山神却问他：「你听见没有？」</p>
「什麽？」他眼睛肿肿地仰头望上来，望见山神水色的唇。</p>
「你听，草在发芽，」山神说，「你听见花开的声音没有？」</p>
他侧耳去听，山林里幽幽寂寂，好像什麽都没有。</p>
但山神说有，那便是有的。</p>
他茫然而兴奋，认真地昂起脑袋听著。山神笑了起来，摸著他的脑袋，温柔地道：「傻瓜。」</p>
他整夜地睡不著，听山神说山里的故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