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不信「科学」，爷爷跟他说，山神一直都在。</p>
他爷爷跟他说，在他曾爷爷的时候，村里还有好几户猎户，祖祖辈辈都蒙受山神的恩惠，山神保佑猎人平安，保佑他们收获丰盛。猎人们进山之前，都会在半山的山神庙前虔诚祭拜。</p>
而现在人们不敬畏山神了，还毁了山神庙，就要遭到山神的报复，他爸就是遭了报应。</p>
爷爷说这话时，一边说，一边拉著大河，对著破败的山神庙磕头，求山神继续保佑他和他的孙子，求山神不要再怪罪他们。</p>
大河跟著爷爷跪下来，磕了几下头便抬起来，看见山神庙前的烂泥里，生出一株小竹，翠绿的新叶沾了滴露水，十分好看，便咧著刚换过门牙的嘴，憨憨地笑了。</p>
他那时才三四岁大，人长得憨，反应也慢，听不懂他爷爷说些什麽，只觉得山神庙前的翠竹生得好看，山神头上顶的红布也很有趣，一切都是新奇好玩的。</p>
也许真有山神保佑，大河的爷爷每次进山总有收获，能跟村里其他村民换些米粮，也能拿去镇上换些布料回来。大河隔几天便摇摇摆摆地送爷爷进山，在山神庙前帮著爷爷摆放祭品，磕头之後，爷爷进山，他便自己摇摇摆摆地沿著原路回家。</p>
有一次他背一个小竹筐去，磕完头後，想在山神庙周围挖一些小竹笋和野菜带回去做午饭。他撅著屁股抠土的时候，露水从竹叶上掉下来，砸在他的小脑门上。</p>
他用手背擦了那水珠，舌头舔一舔，仰头好奇地看著，却看不到水珠是从哪里来的。他回头看著山神庙，想著是不是山神看时间不早，催他回去了。</p>
於是，他背好他的小竹筐，准备乖乖地回家，但走了几步又倒退回来。他偷瞄左右确认爷爷并未回来，便踮著脚偷偷走到山神庙前，弯著腰，将手探进山神像的红布下面，在他好奇已久的、泥巴捏的山神脸上，轻轻地摸了一下。</p>
冰冷冰冷。</p>
他吓了一跳，往後退了两步，背著竹筐撒腿就跑。</p>
待跑出好长一段，他又好奇地回过头。山神庙还在那里，庙前的小竹轻轻地摇摆著叶子，阳光从森林的树荫里泄下，洒在山神庙前的石头上，灿灿地发亮。</p>
什麽都没有发生。他摸了山神的头，山神并没有惩罚他。</p>
他於是憨憨地笑了。</p>
他觉得山神没有爷爷说得那麽可怕，也不会轻易就罚谁。</p>
其实庙前翠绿翠绿的竹子，庙後一簇一簇的野花，鸟儿和松鼠在树上跳跃，都很好看。</p>
这个时候正是夏天，满山都是清脆的蝉鸣，草丛里还能听见蛐蛐的叫声，比村里妇人们吆喝驱赶他的声音、小孩儿们笑骂他没有妈和爸的声音，都要好听得多。</p>
他挖竹笋挖累了，就会停下来扯几片竹叶，放在嘴边吹哨子，或者编一只竹蜻蜓，或者编两只竹蛐蛐，让它们斗来斗去。他觉得这里很好。</p>
住在这样好的地方的山神，不会可怕的。</p>
他越来越喜欢到山神庙这里来，渐渐把他屋子里的小玩意都搬来了这里，藏在山神庙後的大石头下面，盛著河里漂亮石头的小竹筒、十多只大大小小的竹蛐蛐、村长从镇上赶集带回来的花花绿绿的糖纸。</p>
他爷爷进山打猎，他就在山神庙前玩耍，有时候太阳快落山了，他爷爷还没回来，一两滴露水就会打在他的头顶，似乎是催著他快些自己先回家。</p>
「爷，山神真的在庙里啊？」有一次吃著饭，他问他爷爷。</p>
他爷叼著旱烟杆子眯著眼睛给他剥红薯皮，「在啊。」</p>
「他为什麽不出来跟我玩啊？」大河说。他把最喜欢的一只大竹蛐蛐摆在山神的土祭坛上了。</p>
他爷用大烟杆子往他头顶上敲了一下，「小子！那是山神！是用来拜的！不是用来玩的！」</p>
他於是灰溜溜地把小脑袋埋下去了。</p>
过了几天，他「拜」完了山神，趁爷爷不在，钻进矮小的山神庙里，去贴山神泥巴捏的耳朵，「山神你出来跟我玩嘛，好不好嘛？」</p>
风吹树林簌簌地响，一只绿尾巴的小鸟站在山神庙前的翠竹上叽叽喳喳。山神没有应答他。</p>
「爷，真的有山神啊？」吃饭的时候他又问他爷。</p>
「你信他，他就有！」他爷瞪他一眼。</p>
他又把小脑袋埋下去了。</p>
午後的阳光温暖而灿烂，他围著山神庙打转，一边用爷爷给他削的小竹刀砍著地上的小土块，一边想：我信啊，我真的信啊，可是山神在哪里呢，为什麽不出来呢。</p>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河一天天长大，爷爷也一天天老了，他时常在夜里被剧烈的咳嗽声吵醒，懂事地揉著眼睛爬下床，给咳了浓痰的爷爷倒一杯水喝。</p>
终於在他七岁那年的冬天，爷爷进了山，就再也没回来。他背著小竹筐去山神庙那里等爷爷，却看到他爷倒在庙前，面色灰白，半边脸埋在土里，露出的半边脸神色平静。</p>
那天山里又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他坐在爷爷身边，满手是泥，抹花了爷爷的脸，也抹花了自己的。</p>
村长说他爷爷是老死的，死得没病没痛，很安详。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们聚在一起商量，决定凑钱给他爷办丧事，并且把他托付给他在本村的远房亲戚，算辈分勉强算是他的三舅。</p>
他爷爷被葬在了山里，离山神庙并不太远，棺材抬过山神庙的时候，他披著白麻走在前面，就在经过的那短短十几步路程里，树林里簌簌地起了风，翠竹的叶子一片一片脱落下来，在他们头顶盘旋，然後轻轻落在棺材和人们的身上。</p>
他爷爷跟他说，在他曾爷爷的时候，村里还有好几户猎户，祖祖辈辈都蒙受山神的恩惠，山神保佑猎人平安，保佑他们收获丰盛。猎人们进山之前，都会在半山的山神庙前虔诚祭拜。</p>
而现在人们不敬畏山神了，还毁了山神庙，就要遭到山神的报复，他爸就是遭了报应。</p>
爷爷说这话时，一边说，一边拉著大河，对著破败的山神庙磕头，求山神继续保佑他和他的孙子，求山神不要再怪罪他们。</p>
大河跟著爷爷跪下来，磕了几下头便抬起来，看见山神庙前的烂泥里，生出一株小竹，翠绿的新叶沾了滴露水，十分好看，便咧著刚换过门牙的嘴，憨憨地笑了。</p>
他那时才三四岁大，人长得憨，反应也慢，听不懂他爷爷说些什麽，只觉得山神庙前的翠竹生得好看，山神头上顶的红布也很有趣，一切都是新奇好玩的。</p>
也许真有山神保佑，大河的爷爷每次进山总有收获，能跟村里其他村民换些米粮，也能拿去镇上换些布料回来。大河隔几天便摇摇摆摆地送爷爷进山，在山神庙前帮著爷爷摆放祭品，磕头之後，爷爷进山，他便自己摇摇摆摆地沿著原路回家。</p>
有一次他背一个小竹筐去，磕完头後，想在山神庙周围挖一些小竹笋和野菜带回去做午饭。他撅著屁股抠土的时候，露水从竹叶上掉下来，砸在他的小脑门上。</p>
他用手背擦了那水珠，舌头舔一舔，仰头好奇地看著，却看不到水珠是从哪里来的。他回头看著山神庙，想著是不是山神看时间不早，催他回去了。</p>
於是，他背好他的小竹筐，准备乖乖地回家，但走了几步又倒退回来。他偷瞄左右确认爷爷并未回来，便踮著脚偷偷走到山神庙前，弯著腰，将手探进山神像的红布下面，在他好奇已久的、泥巴捏的山神脸上，轻轻地摸了一下。</p>
冰冷冰冷。</p>
他吓了一跳，往後退了两步，背著竹筐撒腿就跑。</p>
待跑出好长一段，他又好奇地回过头。山神庙还在那里，庙前的小竹轻轻地摇摆著叶子，阳光从森林的树荫里泄下，洒在山神庙前的石头上，灿灿地发亮。</p>
什麽都没有发生。他摸了山神的头，山神并没有惩罚他。</p>
他於是憨憨地笑了。</p>
他觉得山神没有爷爷说得那麽可怕，也不会轻易就罚谁。</p>
其实庙前翠绿翠绿的竹子，庙後一簇一簇的野花，鸟儿和松鼠在树上跳跃，都很好看。</p>
这个时候正是夏天，满山都是清脆的蝉鸣，草丛里还能听见蛐蛐的叫声，比村里妇人们吆喝驱赶他的声音、小孩儿们笑骂他没有妈和爸的声音，都要好听得多。</p>
他挖竹笋挖累了，就会停下来扯几片竹叶，放在嘴边吹哨子，或者编一只竹蜻蜓，或者编两只竹蛐蛐，让它们斗来斗去。他觉得这里很好。</p>
住在这样好的地方的山神，不会可怕的。</p>
他越来越喜欢到山神庙这里来，渐渐把他屋子里的小玩意都搬来了这里，藏在山神庙後的大石头下面，盛著河里漂亮石头的小竹筒、十多只大大小小的竹蛐蛐、村长从镇上赶集带回来的花花绿绿的糖纸。</p>
他爷爷进山打猎，他就在山神庙前玩耍，有时候太阳快落山了，他爷爷还没回来，一两滴露水就会打在他的头顶，似乎是催著他快些自己先回家。</p>
「爷，山神真的在庙里啊？」有一次吃著饭，他问他爷爷。</p>
他爷叼著旱烟杆子眯著眼睛给他剥红薯皮，「在啊。」</p>
「他为什麽不出来跟我玩啊？」大河说。他把最喜欢的一只大竹蛐蛐摆在山神的土祭坛上了。</p>
他爷用大烟杆子往他头顶上敲了一下，「小子！那是山神！是用来拜的！不是用来玩的！」</p>
他於是灰溜溜地把小脑袋埋下去了。</p>
过了几天，他「拜」完了山神，趁爷爷不在，钻进矮小的山神庙里，去贴山神泥巴捏的耳朵，「山神你出来跟我玩嘛，好不好嘛？」</p>
风吹树林簌簌地响，一只绿尾巴的小鸟站在山神庙前的翠竹上叽叽喳喳。山神没有应答他。</p>
「爷，真的有山神啊？」吃饭的时候他又问他爷。</p>
「你信他，他就有！」他爷瞪他一眼。</p>
他又把小脑袋埋下去了。</p>
午後的阳光温暖而灿烂，他围著山神庙打转，一边用爷爷给他削的小竹刀砍著地上的小土块，一边想：我信啊，我真的信啊，可是山神在哪里呢，为什麽不出来呢。</p>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河一天天长大，爷爷也一天天老了，他时常在夜里被剧烈的咳嗽声吵醒，懂事地揉著眼睛爬下床，给咳了浓痰的爷爷倒一杯水喝。</p>
终於在他七岁那年的冬天，爷爷进了山，就再也没回来。他背著小竹筐去山神庙那里等爷爷，却看到他爷倒在庙前，面色灰白，半边脸埋在土里，露出的半边脸神色平静。</p>
那天山里又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他坐在爷爷身边，满手是泥，抹花了爷爷的脸，也抹花了自己的。</p>
村长说他爷爷是老死的，死得没病没痛，很安详。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们聚在一起商量，决定凑钱给他爷办丧事，并且把他托付给他在本村的远房亲戚，算辈分勉强算是他的三舅。</p>
他爷爷被葬在了山里，离山神庙并不太远，棺材抬过山神庙的时候，他披著白麻走在前面，就在经过的那短短十几步路程里，树林里簌簌地起了风，翠竹的叶子一片一片脱落下来，在他们头顶盘旋，然後轻轻落在棺材和人们的身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