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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事激烈,多地联合成立长江航业办事处,白九爷身兼数职,手下指挥数十艘江海巨轮,承担起了迁移重任。不止是大厂,其余工业星火也从未放弃,拖轮租不到,就换为几百艘木船,只一日就将六家机器厂相继运出。</p>
  江面船舶往来,枪炮声近了,码头上更是弹片横飞,倒塌的房屋一片狼藉。</p>
  军部出于安全考虑,将一段航路封锁,在此段河内的十余船只进退不得。贺东亭得知此事,未等有人来找立刻就动身去上下打点疏通,经过几度交涉,终得以解除封锁,使器材运出沪市。九爷的人闻讯赶来时,正赶上敌机轰炸,一座房屋就在几人脚跟旁轰然倒塌,若非手下护着及时贺老板只怕要交代在这里。但即便如此,躲过一劫的贺东亭也只是起身拍拍衣服,让众人回去工作。</p>
  九爷的人瞧见贺东亭身上有血迹,脸色微变:“贺先生受伤了!”</p>
  贺东亭被人搀扶走了两步,只是腿脚有些不便利,摆手道:“只是伤了脚,你们回去同白九说,这里自有我,让他去忙大事,这里的调度不需再费心。”</p>
  那些人不肯,大约是受过交代,坚持要带贺东亭去医院,贺东亭催促道:“他那边事情繁忙,我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你们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快自去吧!”</p>
  “可是贺先生您的伤……”</p>
  “都是些皮外伤,养几日,不碍事,快些回去,做正事要紧!”</p>
  几经催促,众人这才匆匆离去。</p>
  贺东亭被人扶着缓步回去,扶着他的人低声道:“您对那位白先生真好,外头都说您看重他。”</p>
  贺东亭听到轻笑摇头:“不是我看重他,而是他能力在那,今后还需向他借力才是。”</p>
  “向他借力?”</p>
  “是,不是几年后,而是十几年,甚至更久了。”</p>
  贺东亭低喃一声,目光看向前方,逐渐变得坚定。</p>
  白九爷精于谋算,银钱、船舶精确到分毫不差,用一切力量去提高江口港站通过能力。</p>
  沪市船舶公司倒了数家,也惟独九爷这一处尚还有余力支撑。不但撑住了,更因他对商机的掌握,把公司遇到的困难层层化解,硬是撑着度过了亏损最重的一个阶段,渡过了战时难关。在完成军部交代的各项运输任务之后,他手下船舶公司又打通了新的两条航线,使公司有所壮大,为战后海上贸易发展准备了资金——北地白家百年经营,从未想过只赚国人银钱。</p>
  即便是在最难的时刻,白家掌舵人的谋算,也绝不只看眼前,这已是白家刻在骨子里的谋略之道。</p>
  翌年十月。</p>
  武汉失守。</p>
  八万吨兵工器材从武汉运到宜昌,同时中下游西撤的工厂也开始迁往湘西和蜀地。</p>
  江上每一艘船舶都放满了钢铁器材,这些全是要转运入川的物资,不只是机器,也有权贵的马和钢琴,甚至还有一头专供女士饮用牛乳的奶牛。甲板上挤满了人,有背着全部家当、抱着孩子的平民百姓,也有一批批伤兵,所有人神情木讷,只抱着自己手上少得可怜的一点家当,尽力在客轮上站稳自己巴掌大的一席之地,岸边的人盼望离开,船上的人却痛得眼泪都已流干,这是他们生存了数十年的土地,若非战火,又怎会轻易离开。</p>
  船只一再被扣,要么被难民占领,要么就被军方征用,已引发恐慌。</p>
  入夜。</p>
  有一队人数五六人的伤兵趁着夜色,摸到码头上,用手里的枪杆挑开一艘木船,硬是闯了上去。</p>
  木船上的船工不肯轻易被劫,急得跟他们大喊:“我们有手续,盖章办事,有任务……哎哎,你们不能上!”</p>
  那几个兵推搡开船主,为首的兵痞更是骂骂咧咧,嘴里没一句干净的话,啐了一口咬着后槽牙道:“老子们在前线卖命,眼都瞎了一只,这条命搭进去半条,怎么就不能要你一条破船!”</p>
  “这船这的不行啊,这是谢家的船!”</p>
  “我管你宋家还是谢家,老子今天这船坐定了——”兵痞挑开船上的草帘,一时间怔愣在那里。</p>
  船舱里满满当当的全是小学生用的课本,一旁还有一捆捆的铅笔,上面印着“中华”二字。</p>
  船上汽灯昏暗,船工还张开双手拦在前面,眼里尽是未睡好的红血丝神情焦虑,而他对面站着的几个伤兵,有的断了手脚,有的纱布缠裹了半张脸,纱布已被战火和污血染黑,看不清原本的颜色。</p>
  一时间众人沉默,谁都没有说话,只听到船上油灯发出的轻微声响。</p>
  船工壮着胆子,颤声争辩:“明年春天到了,孩子要上学,他们肯定要用到这些,不值什么钱都是些书和纸笔……”</p>
  为首那个伤兵看了良久,脸上肌肉抽搐抖动几下,狠狠摔下草帘,仅剩下的那一只尚还完好的眼睛泛红,哑声道:“下船,让他们走!”</p>
  船工飞快装好被弄散的东西,跟那些伤兵鞠了一躬,趁夜离开了。</p>
  岸边,伤兵们注视江面上的那艘小船。</p>
  片刻后,那队伤兵掉转身回去,没有一人说话,沉默走入夜色深处。</p>
  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想活下去,但此刻他们有更要重的事要做。</p>
  所有人还在等着来年春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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