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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丞相的丧葬格外隆重,来来往往吊唁人络绎不绝,陛下不好出宫祭奠,便让阎良花陪同办理丧葬。
  王子异披麻戴孝,在灵前烧纸,身边放着一摞信,离别已久的人远隔千里,写好的书信却没有大雁能够传递,只能烧进一把火里,抱着兴许能收到的念想。
  阎良花自个儿也经历过丧父之痛,知道这个时候安慰什么都没有,就在旁边默默的站着。
  直到陈平之吊唁,上了炷香,看着冰冷冷的牌位,心中感慨万千。王丞相的话堵死了钱太清最后一条路,他对王丞相一直心有怨怼,如果不是和王子异相处的还行,今日他都不会来吊唁。
  无论人生前何等风光,死后也不过就是牌位一尊,梨花木和紫檀木雕出来的并无区别。
  至少钱太清死的时候,全城的妓女出来送葬,空前绝后,那热闹的场面可比今日有心意多了。
  他觉得还算安慰,收起情绪,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
  不知是不是心里的想法触怒了灵堂里的灵魂,原本摆放挺整齐的纸娃娃突然砸了下来。
  阎良花下意识的一伸手,祭奠用的菊花花瓣便被她招致指尖,手一甩便飞了出去,将那只娃娃打到了一边儿去。
  事情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除了一直关注二人的王映月收在眼中,受害者和那对夫妻都没注意到。
  王子异慢吞吞的去将那只娃娃重新立好,幽幽的说:“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的骂我爹呢?”
  陈平之:“哪里就下作成那个样子?”
  王子异留下一句不好说,便又跪了回去。
  陈平之看了他一会儿,到底也没说出其他话,视线往旁边挪了挪,给阎良花使了个眼色,二人一起离开。
  王映月见状悄悄起身,不声不响地跟了出去。
  室内便只剩下夫妻二人守灵,王子异不哭不泪,叫人觉得不伤心,却是几日水米未进。
  云清作为枕边人知晓夫君性情一向内敛沉稳,悲伤至极亦不哭不闹,就是把刀尖默默对内,搅个翻天地覆,任由自个儿血流成河,面上仍旧是一副寻常色。上次楚允文之死,他便三日不吃不喝,显现牵动了体内其他病症,而今父亲去世,于他而言更是极痛。他在这世上孤零零的,再不是个孩子。
  她默默的伸手握住了王子异冰凉的指尖,悄悄的说:“我让念文过来陪陪你吧。”
  小孩子怕被惊着,除了第一日过来磕头受精,第二日便有乳娘带着在后宅吃素。
  王子异摇了摇头,嘴唇干涩:“去父亲的书房里找来纸笔,我想写封信给他。”
  云清应了一声,起身去公公的书房里找纸笔。
  重门紧锁,庭院深深,小径上长满了青苔,游廊幽曲,深处掩映着书房,她推门而入,眼泪落下。
  她对公爹没什么了解,进门时敬过茶,往后在深宅大院里很少见面,毕竟中间少个婆婆,见面不方便,还是要避嫌的。
  唯一一次特意相见,还是她怀孕时,正好赶上了王子异生病缠绵病榻,无依无靠,又赶上王子异提出和离,她吵闹一番不肯和离后,回到王府仍旧神不守舍。
  王丞相便将她叫到书房,说:“你放心,我家断然没有留儿媳妇做寡妇的做法,假若我儿子真有三长两短,我必保你后生无忧,或者你转而另嫁他人,皆随你心愿。”
  云清当时便觉着,他们王家的父子都是一类人,清高的很,绝不拖累他人。
  世上少了这么一位人,未免叫人觉得可惜。
  王子异一向不纠结外物,所用纸笔不挑剔。
  王丞相则不然,从前用竹筒便用上好的竹子,往后用纸便用最贵的宣纸,书房内一切如旧,古画挂在墙上,书桌整齐,她找到了王丞相惯用的宣纸,正好用的差不多,只剩两张她便都抽了出来,意外在下面发现了一张写过的纸。
  她将三张纸都拿了出来,放进怀里,又捡了些笔墨砚走了出去。
  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声音,响彻回廊里。廊殿空寂风吹落叶飘零,厚厚的青苔爬上了台阶。
  今年的春来的早,草木青葱,燕子的新巢筑在廊下,都是落花和着泥土筑成。
  灵堂里放置冰块以防止尸体腐化,所以进去便格外的凉,她将纸递过去的时候手脚都凉,在拿纸的时候就没拿稳,一个抖动,三张只飘了出去,其中一张落在火盆里。
  王子异快速伸手捡起来,将火苗压灭,只见上面是残缺的字:“少年时也曾学诸葛亮手执羽扇,头戴纶巾,风度潇洒镇定自若地指挥千军万马与敌鏖战。如今憔悴落魄,要作《招魂》赋招回失去的灵魂……”往后便被烧掉,看不清。
  云清的眼泪落了下来,连忙道歉:“对不起,都怪我没拿稳。”
  “这应该是父亲写给母亲的,本也不该是我看的东西。”他将残破的纸张丢进了火盆里,火苗刺啦一声响,蹿起一丈高,将纸张尽数吞没。
  他说:“帮我研磨。”
  云清研墨,王子异就跪在地上用墨笔写着,“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穀,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穀,我独不卒!”
  他写完最后一笔,将感情尽数清楚,再也撑不住,倒头摔在了地上。
  云清大呼着人进来将其搀扶起,瞧见丈夫的眼角有泪痕伸手擦掉,王子异从来不爱落泪,除非伤心至极,实在忍不住了。
  整个王家风雨飘摇,乌云密布,处处充满了悲痛。
  唯有那些橙子树,仍旧生长着,不畏春秋,不畏冬夏,四季仿佛都在被生命温养着。
  阎良花和陈平之就站在树下,橙子树们仿佛感受到了阎良花,轻轻晃动。从外表上来看,就像是被细微的风吹动一般。
  她通过树影看见了在拐角处,悄悄伫立者的王映月。所以一抬手,打断了要说话的陈平之。
  她看着那个方向:“王大小姐出来吧。”
  陈平之没想到有人偷听,一转身:“我没什么不可以对人讲的,离这远,不如当面听得清楚。”
  王映月缓缓的走了出来,几步便到了人前,微微欠了欠身,披麻戴孝的身姿看上去分外柔弱:“皇后娘娘,陈尚书,在下并未偷听,只是想同皇后娘娘问两句,本想等陈尚书离开之后再露面的。”
  阎良花:“你可以同我先说。”
  王映月:“怕娘娘不方便。”
  阎良花学着陈平之道:“我事无不可对人言。你直接问吧。”
  王映月仍旧委婉,讲了个故事:“霸州有一位受人敬仰的老儒生,他家不知什么时候住进狐狸。老儒在家了,狐狸安静如鸡,仿佛家里没它这个狐。只要老儒一出门,狐狸马上开始闹翻天,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堆瓦片,砸家里的锅碗瓢盆玩,还摇窗撼门,简直像无恶不作的恶霸。
  老儒只好推辞掉所有的应酬,专心待在家里闭门镇压狐狸。
  当时,霸州的书生们因为治河的事,打算弹劾霸州的长官,约定在学校集合,打算把老儒生的姓名列在联合署名的首位。
  老儒因为家里闹狐狸,实在是分身乏术,没法出席集会。于是,众人又推了另一位王书生当领头人。
  后来,王书生被判聚众抗官,没多久就被斩首示众了。老儒生幸免于难。
  等这案子开庭时,狐狸就离开了老儒家,不管他出门还是在家,再也没有狐狸来捣蛋了。
  所以说小人无瑞,如果说,一个小人得势,这是老天爷在用这祥瑞加速他灭亡的速度,等积累到一定程度了,自有天收,就好比,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而君子无妖,如果身为一个正人君子却遇到了妖异之事,那一定是老天爷在用这征兆向他们示警。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行正坐端,但行好事,又有什么事是迈不过去的呢?”
  阎良花没听明白:“所以这个故事是在说……?”
  陈平之听明白了,深吸一口气,目光有些灼灼的盯着王大小姐:“莫不是王子异说了什么。”
  王映月反问:“哥哥该知道什么。”
  二人打哑谜都料定对方知道了一些事情,且王子异也知道。
  阎良花好半天后才渐渐反应过来,“有、妖?”
  那二人同时看了阎良花一眼。阎良花指着自己的鼻尖说:“我是妖?”
  原来前面那么长一大串的故事铺垫,是在给她和白不厌台阶儿。白不厌是老儒生,她是那只讨厌的狐狸。
  好在王映月还算嘴下留情,没说她是一只坏妖,说她是一只好妖,帮着白不厌避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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