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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 天蒙蒙亮,捂着饿得难受的胃睁开眼,林和平看到身边的人, 昨晚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抬手就想给他一巴掌。
  手被一双大手攥住。
  林和平顺着手臂移到床头, 对上一双黑亮的双眸, “你, 装睡?!”
  “不装睡怎么能知道我媳妇翻脸比翻书还快。”周建业拉下她的手, 塞进被窝里。
  听到这话林和平就来气,“明明是你说话不算话。我说不行——”
  “我说的是不习惯,不是不行, 也不是停。”周建业好心提醒,“口令不对,肯定没法暂停。”
  林和平咬牙切齿, “你——”
  “我去做饭,媳妇儿再睡会儿。”周建业翻身下床。
  林和平顿时觉得辣眼睛, “你没穿衣服!?”
  周建业停下, 转过身, 看到露在外的肩头,“媳妇儿,低头。”
  林和平低头,“啊——”
  周建业抄起衣服就跑。
  砰!
  一个枕头在周建业身后落下。
  周建业捡起来扔回去,砰一声关上房门,“媳妇儿,十分钟后起床, 十五分钟后吃饭。要几个鸡蛋?”
  “滚!”
  周建业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到厨房看到案板上还摆着昨天傍晚切好的菜以及没来得及蒸的米, 就把米蒸上留中午吃。
  拉开炉子,上炒锅,加油、倒菜。
  看到瓶瓶罐罐的调料,周建业的动作慢下来,放多少合适呢。
  周建业想到“一咸三分味,一辣到十成”,决定先放一点点盐和辣椒面,回头味道淡了,就用勺子炸点辣椒油倒进去。
  周建业越学越觉得此法可行,不禁佩服自己聪慧无双。
  菜炒熟,周建业往锅里加半暖壶热水煮挂面。
  林和平洗漱后,闻着香味进来,正想夸他两句,看到煮面水浑浊不堪,又想让他滚蛋,“你炒好菜没刷锅?”
  “锅里有油,不用刷。”周建业扔一把挂面进去,冲林和平摆摆手,“媳妇儿,别急,一会儿就好。”
  林和平眼瞅着挂面凝成一坨,推开他,拿双筷子把挂面搅散。
  周建业道:“还需要搅啊?我以为煮熟就好了。”
  林和平不想饿晕之前被气晕,转移话题,“菜熟了?”
  “熟了,我尝过。”周建业拿双筷子,放她口中,“尝尝。”
  林和平想也没想就说:“上面都是你的口水。”
  周建业正想换一双,心中忽然一动,“又不是没吃过。”
  “我——”林和平看到他满眼笑意,轰一声,脸变得通红通红。
  周建业扑哧笑出声。
  林和平转向他。
  周建业端起菜就说:“我先拿出去。”
  林和平瞪他一眼,看到面条沸腾,浇一点冷水,再次沸腾就端出去。
  周建业不禁问:“不用再煮一下?”
  “不用。”林和平把锅递给他,就去拿碗筷。
  周建军看了看锅里的面,“我妈怎么说三滚饺子两滚面。”
  “那是指手擀面。手擀面比挂面粗且硬。”林和平道,“你买的挂面是最细的那种,再煮一次就软了。”
  周建军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之前煮的都软趴趴的。还以为挂面都是这个德行。”
  “所以你不喜欢吃?”林和平问。
  周建业点头,“对啊。”给林和平夹点菜,“这次能不能多待几天?”
  林和平想说不能,注意到他满脸希冀,“我……不出意外,大哥和大嫂今天会把孩子抱回去。他俩还不会照顾孩子,我不回去,他们今晚恐怕都睡不着。”
  周建业道:“你爹娘会去,放心好了。”
  “我爹娘?”林和平放下碗。
  周建业示意她先吃,饭后再说。
  饭后林和平想明白了,周建军和段芬芳是支教老师,不止她爹娘,村里人都会去。指不定还有人过去帮忙奶孩子。
  他俩被饿醒的时候,隔壁张政委一家还没起。以至于他俩吃过饭,人家刚开门。
  家里没什么菜,周建业刷了锅洗好碗,就搂着林和平去买菜。
  林和平掰开他的手,周建业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趴在林和平背上,让林和平拖着他走。林和平转身想回去,周建业伸出手臂,顺势把人抱入怀中。
  林和平想骂人,偏偏太阳高升,家属院的人都起了,到处都是人,不适合家暴,只能拖着他去副食厂。
  林和平到副食厂,不会抱孩子的周建军僵着身体把孩子抱到村小,也累出一身汗。
  要给村民营造出一种孩子刚捡回来的假象,周建军和段芬芳就带一套衣服以及一盒奶粉,名曰先买一点用着,过几天去市里买好的。
  得知俩人捡个孩子,村里人纷纷跑过去。
  老村长知道真相,故意问俩人,有没有给家里的孩子说一声。
  段芬芳就说他俩早年在农村插队时生了一场病,没能及时治疗,以后都不会有孩子,所以在路上看到个孩子,就抱回来了。
  段芬芳说完就打量众人的表情,没人感到稀奇。段芬芳才相信林丰收等人的说辞——没人稀罕女娃。
  俩人把不安地心放回肚子里,就向家里有孩子的人请教怎么养孩子。
  恰好这时孩子醒了,段芬芳估计一下时间,就要泡奶粉。立即有人说,奶粉不好。
  段芬芳想说,奶粉是在市里买的。一想起自己刚刚的说辞——县里买的,不禁犹豫起来。
  没等她想好说辞,就看到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拉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出来,让她帮忙奶孩子。
  段芬芳以前很喜欢孩子,后来她妈以死相逼,她不敢喜欢了。
  要不是林宁宁不声不响弄个孩子回来,林丰收又一句话不说把他们带到市里,没给她过多时间考虑,段芬芳不一定敢养——怕她妈闹。
  现在收养手续办妥,给首都打电话,她公公婆婆又承诺,以后回到帝都,孩子由他们照顾,让她妈这辈子都见不着,不给她妈仍孩子的机会,段芬芳放心下来,决定把孩子当成亲生的。
  自己的孩子哪能吃别人的奶啊。
  段芬芳想也没想就拒绝。
  艰难岁月,没有奶粉米糊,互相帮忙奶孩子这种事很正常,村里人以为段芬芳懂。见她不同意,被推出来奶孩子的年轻女子脸色煞白,颤巍巍问段芬芳是不是嫌她的奶脏。
  段芬芳就解释,她担心奶被孩子吃了,她家的孩子怎么办。
  村里人就跟段芬芳说,她家孩子三四个月大,吃不了那么多。等她家孩子长大,段芬芳就可以给孩子吃饭了。
  段芬芳听人说过,奶粉再好也不如母乳,就询问周建军。
  小孩子不记事,过两年他们走了,他们不说,孩子一辈子也不知道小时候吃过别人的奶,就把孩子递给年轻女子。
  次日,周建军去县里把孩子的东西拿回来,又买了两只大公鸡,给帮忙奶孩子的人送去。
  人家也知道不收下,周建军和段芬芳不好意思让她帮忙。收下来又觉得礼太贵重,以至于她干脆把自家孩子抱过去,在村小那边一呆就是一天。
  偶尔段芬芳需要上课,周建军要洗尿布,前去图书馆看书的老村长等人也帮忙照看孩子。
  孙氏和林老汉想帮一把,愣是没插上手。
  直到直到深秋,有家食品厂的大院里多了三排厂房,孩子无需再吃母乳,这种情况才减少。
  十月一日,周建业那边有小规模演习,林和平没去部队,周建军和段芬芳就抱着孩子去找林和平。
  一家三口到时,林宁宁正在院里做作业。
  看到周建军怀里的小不点,脱口而出,“谁家的孩子?”
  周建军往前一趔趄,段芬芳吓得慌忙扶着他,“小心!”随即转向林宁宁,“你在开玩笑吗?”
  林宁宁不敢置信地指着眼珠乱转,对院里的一切都很好奇的小孩,“她不会就是,就是那个小孩吧?怎么可能这么大?”
  段芬芳见他不像装的,“你不会以为还跟那天一样大吧?”
  “那也不该这么大啊。”林宁宁还是不敢相信。
  周建军转向小孩,“林林。”
  小孩立即转向周建军,咧嘴就笑。
  林宁宁不禁走过去,“还真是?”打量着小孩,跟看稀有动物一样,“我姐和姐夫有个小孩,也能长这么快?”
  段芬芳哭笑不得,“不然呢?”
  林宁宁伸出手,看到笔,往兜里一塞,“我,我可以抱抱她吗?”
  “当然可以。”周建军递给他,一边教他怎么抱一边说:“你不跟同学说,我们没孩子,你同学特意绕去医院,林林可能早就不在了。”
  段芬芳皱眉,“说这话干什么。”
  林和平放下洗衣服的盆,道:“是呀。大哥,孩子好好的,以后别说这种话。说习惯了,被孩子听来去,心里也难受。”
  “咦——”林宁宁轻呼一声。
  周建军忙问:“怎么了?”
  “她长牙了?”林宁宁说着就掰她的小嘴。
  林和平朝他手上一巴掌。
  林宁宁被打懵了。
  “洗手了没?生病了怎么办?”林和平问。
  林宁宁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小孩,“这么弱?”
  “你当她是什么?”林和平好气又好笑,“金刚葫芦娃,还是小哪吒?”
  林宁宁心虚。
  段芬芳不禁问:“你不会真以为孩子跟玩具差不多吧?”
  林宁宁顿时不敢看她。
  周建军伸出手,“你还是给我吧。不怪人常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林宁宁把孩子递给他,又打量一番小孩,“看起来挺好啊。”
  “写你的作业去!”林和平板起脸道,“周岁以前不准靠近她。”
  林宁宁不禁嘀咕一句,“不靠近就不靠近。”瞥一眼小孩,就忍不住问,“我像她这么小的时候,也这么娇弱?”
  林安宁开口道,“你是男生,皮糙肉厚。”
  段芬芳忙说:“安宁,不能这么说,他会当真的。宁宁,这么小的孩子男女都一样。”
  林宁宁顺嘴问:“大一点就可以玩了?”
  林和平扬起巴掌要揍他。
  林宁宁忙说:“我的意思跟我一起钓鱼,打乒乓球。”
  段芬芳道:“等她学会走路学会说话,不舒服也知道怎么表达,就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了。不对,宁宁,我们这是个女娃,不是男孩子。”
  林宁宁明白了,原来是因为不会说话,“男孩女孩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孩子吗。”
  林和平瞥他一眼,林宁宁拿起作业回屋。
  林和平搬几个板凳出来,“今天村小没人?”
  段芬芳问:“忙着庄稼,这几天都没人。你们要不要回家看看?”
  “不用。家里地不多,种的种类多,错开收割,我爹娘加上二叔忙得过来。”林和平说着,冲小孩拍拍手,小孩伸出俩小胳膊。林和平惊讶,“怎么谁都让抱?”
  段芬芳看着双眸明亮的粉团长,忍不住叹气,“以前她太乖,我们总担心她睡着睡着睡过去了。有时正在改作业,都忍不住摸摸她的鼻子,还有没有呼吸。
  “现在长大了,我们又担心哪天没看到,被人给抱走了。和平,是不是因为这孩子不是我们生的,我们才这么不安?”
  林和平摇头,“不是。第一次当父母的都这样。你看村里人养孩子很糙,那是因为她们有的是二胎,有的是打小就照顾弟弟妹妹,习惯了。”
  “不是安慰我们吧?”周建军问。
  林和平冲林安宁努一下嘴。
  林安宁点头,“宁宁小的时候,我不记得。乐乐,就是我堂妹小的时候,我婶让我抱,我连碰都不敢碰。不像林宁宁,以为孩子跟玩具一样。”
  “我听见了。”
  林宁宁的声音从办公室传出来。
  林和平高声问:“你听见什么了?”
  回答她的是满院寂静。
  段芬芳好奇地问:“现在也不敢?”
  林安宁老老实实摇头,“反正我觉得这么大的孩子,就跟瓷娃娃一样,稍微用点力就能捏碎。”
  周建军让孩子坐他腿上,“也没那么脆弱。”伸出一根手指给小孩。
  小孩攥住他的手指就咬。
  周建军吓一跳。
  林和平去厨房掰一块馒头塞小孩手里。
  小孩咧嘴就笑。
  段芬芳见状,忍不住说:“孩子还在县里的时候,我跟你哥特担心,都没养过孩子,还那么小,怎么才能把她养大。没想到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周建军找出手帕,给孩子擦擦哈喇子,“其实我们也没怎么养。”
  段芬芳回想起这些日子,道:“也是。村里人帮忙喂奶,帮忙看着,你我也就晚上起两次,给她泡奶粉。”
  林安宁好奇地问:“小孩都这么乖吗?”
  “不多。老村长说,他们家仨孩子,一个比一个能闹腾。”段芬芳道,“还说——”
  “和平!”
  “和平!”
  几人听到熟悉的声音,相视一眼。
  段芬芳不禁说:“说曹操曹操到啊。”
  起身打开大门,果然是老村长,还骑着马。
  段芬芳第一次知道老村长养马,很稀奇。
  在村里呆了大半年,看到老村长骑马,更稀奇。
  林和平以前见过老村长骑马,没想到他这么大年纪还能上去,连忙过去把他扶下来,“出什么事了?”
  老村长站稳,缓口气就说:“镇里那些人实在不像话!”
  “哪些人?”林和平没听明白,“是不是咱们村的?”
  老村长摆手,“三四月份,镇上让所有村干部去开会,讨论计划生育的事。我在会上多了一句嘴,就是你二婶跟我说的,她娘家嫂子想跟她亲上加亲。
  “镇领导班子只有书记知道,近亲不能结婚,就觉得得派人下去普法。结婚还有生孩子以及不能随便打人、偷东西、抢东西等法律。前些日子还来过咱们村。”
  段芬芳道:“是的。我还跟你哥说,这边的领导觉悟高,知道普法。”
  “可别提了。”老村长想起这事就头疼,“今天不是放假吗。三毛他姑就来看望我们。从这边路过,看到这边有个特大的院子,到家就问我们,谁把这边的地给圈起来了。
  “我跟她说,这四周都是县里和镇上拨给食品厂的。没等我说完,我那个老闺女就问,食品厂是不是要招人。真招人,她也来,晚上住我那儿。我问她咋知道食品厂要招人,她说去他们村普法的干部偷偷跟她们说,别生孩子,食品厂这一两年就要招人。你说这都是啥事。亏他们想得出。”
  段芬芳忍不住问:“她们还真信?”
  老村长道:“小三毛嘴快,说食品厂盖了三排厂房。她不信也得信。就是不知道镇上是只跟她们村那么说,还是全镇都说了,就没敢跟咱们村说。”
  林和平气笑了,“镇上这两年为了计划生育都快疯了,肯定只有咱们村没说。”
  “那咋办?”老村长急了,“咱们村的人听说你盖厂房,都撸起袖子等着来呢。这到时候,还不得打起来。”
  周建军想笑,“和平又不能给她们转正,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林和平微微摇头。
  周建军惊讶,“真的?”
  老村长道:“周老师有所不知,方圆十里只有食品厂一家需要女工。农村跟城里还有一点不一样,长辈的没工作,可以帮忙看孩子做饭。年轻人闲着也是闲着,甭说一个月五六十块,一个月三十块钱,也有人愿意干。
  “食品厂两年没招人,这次招够了,下次岂不知得啥时候,必须得抢啊。”往清河村方向看一眼,“和平没跟她娘闹僵,她家门槛去年年底就该被踏破了。”
  段芬芳闻言担心不已,问老村长,“县里知道这事吗?”
  “知道也没法管。”老村长道,“又不是来食品厂偷东西。”
  厂房虽然已盖好,墙壁还没粉刷,窗户也没安装,手上又没太多钱,林和平打算明年再招工。
  三个大车间,从清河村招一车间,另外两车间去别的村招。
  计生办的这么一搞,她明年必须大张旗鼓的招工啊。
  林和平思索片刻,劝老村长,“您别慌,回去就说我暂时没打算招工。即便招,也是挑年轻的,健康的,手脚麻利的招。届时厂里会带她们去县医院体检,体检不合格的,做起事来一个顶俩也没用。”
  老村长道:“要求这么多,咱们村也没几个能达到啊。”
  “跟咱们村的人说,有病早点治。”林和平道,“而且这次不拘女人。”
  老村长忙问:“还有男人?”
  “扩大生产,指望丰收一个人不行,至少还得招这么多。”林和平伸出手指比划一下。
  老村长的心落回肚子,上马就走,速度快的跟年轻小伙子似的。
  吓得段芬芳上前扶他。
  老村长摆摆手,“不碍事。”朝马身上拍一巴掌,扬起一片尘土,几人慌忙回院里。
  周建军移开放在女儿脸上的手,再回头看老村长,已变成一个黑点,“这个林村长的身体真好。”
  林和平道:“像他这样身体反而越好。”
  “姐,电话!”
  林宁宁从办公室出来。
  林和平想到老村长方才的那番话,心中顿时有个不好的预感,“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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