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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说其他的孙言不会听,但是提严海安的名字肯定会有反应。
  果不其然,孙言一点点地转过头,眼珠子一错不错的盯着孙凌。他眼下青黑一片,满下巴都是胡茬,眼神非常专注,已经专注到了一种神经质的地步。
  他道:“他撑得住,我就撑得住。”
  孙言心头一紧,愣了好半晌,终于明白他在孙言身上看到的那种令人极度不安的东西是什么了。
  是死志。
  孙凌扬起手,像是想给孙言一拳,停在空中老半天,又慢慢放下:“你什么意思?”
  孙言盯着窗子不说话,他的侧脸筋疲力尽,感觉随时都能倒下。
  孙凌咬紧牙,胸膛起伏,从小到大,孙言这小子脾气硬得不得了,好面子得很,打碎了牙也要笑着咽下去,小时候贪玩摔到骨折都没喊一声痛,就因为这脾气,和自己一直针尖对麦芒,一点都不肯让人,处处顶着干。如此讨人嫌以致于孙凌一度想和班上的同学随便换一个弟弟。
  他提高声音质问:“严海安为你躺在里面,他父母就这个儿子有点出息,你什么都不管了?”
  却没想到孙言道:“我已经写好遗嘱了,他们的下半辈子不会发愁。”
  说完他居然还能笑一笑:“抢了人家的儿子,总归不能没点表示。”
  孙凌面色煞白地听着他说,想要去死实际上是一种很可怕的念头,但孙言看上去井井有条,一点也不冲动,就像他对此并没有任何感觉,就像他的所有感情都被一只大手抽离了身体,变成了极端的平静。
  可能想要去死的人都是一样的,因为没有活头,没有希望,没有法子,所以才会极端平静地想到了去死。
  此时唯有死亡才是唯一的出路。
  孙凌茫然地把目光投向只有窗帘的玻璃窗,心中一片空白。他该劝孙言,或者该骂一顿打一顿,然而他无比清楚纠缠了孙言一生的梦魇是什么,竟不知从何说起。
  他唯一能想的是,严海安可千万不能出事。
  严家利他们不知道兄弟之间这一场谈话,也不知道孙言的打算,但看见孙言对自己儿子这么尽心尽力非常感动,就算知道严海安是为了救孙言才会变成受伤最重的那个他们也没什么怨言。
  朴实的老人家信命,这都是命。
  “小言,你还是切休息休息嘛,你勒样下去人要垮的。”卢素鞠都看不下去孙言这种自残一样的行为了,“海安有你这样的朋友,这辈子也值了。”
  孙言现在看上去甚至有点可怖,他冲卢素鞠笑笑,结果只是僵硬地牵起嘴角:“没事的,阿姨,我守着能安心点。”
  卢素鞠勉强不了他,回头跟自家老头子说:“小言看着太让人焦心了,他是不是觉得海安受伤是他的错啊?”
  严海利这段时间也没松过眉头,闻言只叹气。
  “唉,我这几天看着他,都觉得……”卢素鞠疑惑地继续道,“要是海安出个啥子事,他都活不下切了。要不我们再切劝一哈?”
  “你说得啥子话哦,咋可能哦。”严海利反驳了之后仔细一想,又觉得确实如此。他们没见过啥子世面,却活了大半辈子,看人还是有点眼力的。
  “说真的哦,想不到还有人能对海安恁个好。”卢素鞠唉声叹气,“本来我都还有点怪他,结果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啥子都说不出口了。”
  严海建闷在一边,不说话。他也很纠结,严海安为了孙言命都不要,孙言对海安同样上心,男人和男人真能过一辈子吗?
  他的诺基亚响了起来,是医院打来的电话。
  严海安脱离生命危险了。
  卢素鞠一下就哭了出来:“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
  “走,走,切医院!”严海利站起来的时候差点闪到腰,严谨立马扶住。一家子人匆匆赶到医院,严海建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惯性地往icu跑,跑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晕了头,严海安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
  严谨落后一步,反倒是问清了地点,领着严海利和卢素鞠先行一步。他心里也也着急,看清门牌号后推门而入。
  “砰”
  卢素鞠撞上自己的孙子,着急道:“你搞啥子?咋个把门关了?”
  严谨瞪着眼睛紧紧握住门把,没控制住嘴巴,一时间有点分不清刚才看到的画面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太好。
  严海利刚刚跑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伸手要去推门:“堵在这儿爪子?咋个不进切喃?安?”
  刚才的一幕冲击太大,严谨不禁结巴:“他,他们……”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宽敞明亮,所以也一目了然,严谨纠结又吃惊,刚刚孙老板是在吻叔叔吗?还是孙老板只是弯腰在查看什么?
  他看到严海建姗姗来迟,转过身靠在门上,本能地不想让大人们进去,决定把这件事藏起来。
  “爪子爪子?”他一眼盯到严谨身上,“小谨?”
  被爷爷奶奶爸爸齐齐盯着,严谨心头慌乱,忙道:“我觉得叔叔有点累,不然我们等会儿……”
  话未说完,房间里传来几声物体落地的声音。严海建不敢再耽误,拨开懵逼的严谨冲了进去。
  “孙老板!”严海建扶起晕倒在地的孙言,赶紧叫严谨按铃。护士和医生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没想到出事的不是床上躺着的。
  孙凌憋了一肚子气,寒了的心都还没捂热,本不打算来,结果听到孙言都晕了,不得不赶了过来。
  孙言的诊断结果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低血糖,营养不良。
  他看孙言一醒就要下床,没好气地把人给怼了回去:“行了吧,那边人都没事儿了,你能消停一下了吗?”
  孙言看向他,眼眶深陷,脸颊都有点凹,但好歹眼睛里有点人气了:“哥。”
  他许是太久没说话,声音难听得很,这一声里包含的东西太复杂了,孙凌一时都品不完。
  这家伙多少年没喊过哥了?从幼儿园毕业开始?
  “……唉,我真的是服了你。”孙凌一时不知是该骂还是该关心,也不晓得上辈子自己是不是捅破了银河系,这辈子摊上这么个弟弟,“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你是要折腾死我吗?我他妈都不想要孩子了,都像你这么难养我还能活?”
  孙言笑了笑,然后咳了起来。
  孙凌动作粗鲁地给他塞了杯水:“就这两瓶葡萄糖,安安静静给我打完,然后你就滚去那边守着吧。”
  孙言这回没任性,看了一眼吊瓶,埋头把输液管开到了最大。
  孙凌:“……”
  你行的,我服了。
  用最快的速度输完了液,孙言回到了严海安的病房。严家一大家子都待在里面,看到孙言来了,纷纷上前关心,只有严谨脑子里还回闪着冲击三观的那一幕,躲到了一边。
  卢素鞠问:“医生说没说,还有多久醒啊?”
  “等麻药退了就醒。”孙言的目光落在严海安身上。严海安本来就偏白,此时没有一点血色,看起来和床单都要融为一体了。
  这种白色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走过去,帮严海安掖好被单,又摸了摸苍白的额头,又将散落的刘海仔细地从眼帘上抚开。
  这一系列动作做得十分自然而充满感情,那种温柔和情谊让旁人都能清楚感到。卢素鞠隐隐觉得事情不对,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小言,你切休息一下嘛,我们来看海安。”
  孙言舍不得把视线从严海安身上移开:“没事,要是没他,说不定我都没了,守着他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他转头向卢素鞠:“阿姨,海安救了我一命,这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忘。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你和叔叔还有大哥他们家无论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来找我,以后我和他一起赡养你们。”
  “哎、这个……”孙言说得真诚,卢素鞠没想到他这么知恩图报,而且不是说给一笔钱就算了,而是许下这种承诺,感动得不得了,“海安和你关系好,他当时绝对是没想辣么多的,你也不要对这个那么在意嘛,现在两个人都没得事就好。”
  孙言一笑,又看回严海安。他脸上带笑,眼睛却红了。每当他看向这个人,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因为这是他的未来,他的希望。
  也是他的生命。
  第48章 圆满
  严海安醒过来时还有点迷糊,残留的麻醉还让他头晕脑胀,却又抑制不了身体的疼痛。他隐约知道有人在照顾自己,但没有办法彻底清醒过来,只觉得难受,嘴里不停地发出没有意义地呻吟。那个人不停地发问,一会儿给自己润唇,一会儿替自己弄枕头,没有片刻休息。
  半夜,他的意识终于从那种难受的雾团中挣脱,睁开眼缓了缓神。
  只有墙边的两盏睡眠灯还亮着柔和的灯,严海安虚弱地盯着那灯看了许久,一只手伸过来挡住他的眼睛,阻止他再盯着光源看。
  “你醒了?”
  严海安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来这是谁的声音,只因为这声音太粗噶了,一点都没有平时的意气风发。
  他试着转头,这个平常的动作现在做来十分辛苦,他很轻微地摇摇头,又是一阵轻微的晕眩。
  孙言松开手的时候有点抖,他望了望在旁边简易床上睡着的严海建,弯下腰凑近严海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声音这么小声这么柔软,像裹着一层厚厚的棉花,仿佛严海安吹口气就会碎掉。
  严海安只是感到虚弱,说话都费力:“没。”
  孙言扒着病床的栏杆,又问:“嘴唇难受吗?给你沾点水?”
  严海安就没说话了,看着孙言拿着棉签沾了纸杯里的水,沾在他的唇上,熟练的程度一看就知道做了许多遍。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孙言,等对方忙完后,用积蓄许久的力气问:“你没事吧?”
  孙言动作一僵,他皱着眉,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偏过头去,不肯让严海安看到自己的脸。严海安看了他一会儿:“喂。”
  孙言的脸颊被柔和的光打出一个晦涩的轮廓,绷得很紧,喉结也在时不时地微微收缩。
  严海安又喊了一声:“喂。”
  孙言还是没转过头来。
  严海安抱怨道:“看不到你,我难受。”
  孙言赶紧用手抹了把脸,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脸来,对他笑了笑,大概是因为眼睛还是红的,所以笑得跟哭似的。
  严海安把手从被子里挪了出来。孙言忙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蒙好,再握住:“别乱动,你才好一点,老实躺着不行吗?”
  严海安的伤口在不断钝痛,然而视野比刚才又要清晰一点了,他能看到孙言脸上的胡渣和黑眼圈:“你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孙言握着他的手,紧了怕他痛,松了心里又不踏实,答非所问:“你醒过来就好。还痛吗?”
  严海安静静地看着他,心里那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渐渐过去,现在想起来当时都是一片空白,奇怪的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感觉到的不是害怕,而是对孙言的爱,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想。
  人的感情真的可以深切如此,几乎使他恐惧。这深情是从他的骨头缝里漫出来的,漫过血管,漫过心田,从皮肤逸了出来,将他彻底淹没。
  严海安不知为何,眼中潮热,便道:“痛。”
  孙言握着的手就是一紧,眼里有孩子气的悲伤:“我去找医生给你上点麻醉。”
  严海安轻轻地用手指勾他,力道很小,却足以把他留下来:“别走。”
  孙言就听话地俯身过来,脸上的表情恨不能以身代之,口气小心翼翼,哄心爱的小孩一样地问:“怎么了?很痛吗?”
  严海安稍稍抬起脸,刘海都落了下来,遮在眉头上,让他看起来小了好几岁,他笑道:“亲一下就不痛了吧。”
  孙言的目光霎时温柔得令人心痛,他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有点难过的笑容,在严海安的额上印下一吻。他的双唇干裂,起了碎皮,是没有好好休息的证明。
  “眯着眼睛多休息一会儿吧。”他用手背划过严海安的脸颊,“我就在这里陪你。”
  严海安看他坐下来,直直地盯着自己,像是怕一个眨眼自己就消失了,忍不住有点心疼他:“你也快去睡点觉……”
  孙言用拇指指腹在他手背摸索,哄道:“等你睡着了我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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