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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在这儿?”柯山问。
  “伤员都处理完了,我也没什么事。”欧阳丹随口说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柯山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欧阳丹起身,指着床上的两套新军服,“我找了两套新的,你先试试看合不合身。”
  柯山拿起其中一套,见欧阳丹没有离开的意思,也就没有说什么,开始脱身上那已经破烂的军服。欧阳丹找了把木凳坐下,将脸侧向一边。柯山换好后,开始掏旧军服口袋中的物品,却发现少了一样东西。
  “是不是在找它呢?”欧阳丹摊开右手,手心托着那个已经两半的鹅卵石。这是柯山在沅陵被关在禁闭室时,她托小石转交给他的。
  柯山记得一直将它放在右上兜内,怎么断开了?他低头察看手中的笔记本,只见封面有一处明显的凹陷痕,联系到沾挂在军服上的木屑,他判断应该是吴刚用一根木桩袭击了自己,先砸到鹅卵石上,部分冲击力又被笔记本化解,否则……
  “已经坏了。”说着,欧阳丹随手将鹅卵石丢到墙角。
  柯山没有阻止,也没有试图捡回来,只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因为他知道,如果有所表示,就会被欧阳丹理解为是某种暗示。“对了,小石送来的那个苗族姑娘有什么明显特征吗?”他问。
  欧阳丹脸上出现一丝阴郁,但平静地说道:“在她的左肩锁骨下靠近胸部,有一块直径约10公分的暗红胎记。”随后便不再说话。
  此时,柯山已经感觉到漫漫弥漫开来的沉闷,便故意放松口气问道:“最近收到过家信了吗?”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欧阳丹警觉地注视着他。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柯山其实并不是像他说的只是随便问问。记得在武汉时,南工团的学员们便纷纷给家中写信报平安,留守处的工作人员表示,会及时将回信转发到他们的工作单位。距今已经快有3个月了,也不知道筠收没收到自己的信,是不是发了回信。欧阳丹一直在军部,如果她收到家信,就说明至少通信渠道是畅通的。他只是想在不显山露水的情况下,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信息。
  “在武汉时收到过一封,后来就没有了。”欧阳丹说。
  “家中可好?”
  “还好。”欧阳丹说着站起身,说了句“你先休息吧,我走了”,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个纸包放在木凳上,转身走出房门。
  柯山疑惑地看着欧阳丹的背影。
  事实上,正是柯山关于家信的问话使她产生了不安。作为一名基督徒,她有着自己的信条,那就是“可以拒绝回答,但不说谎”,因此主动中断了这次谈话。
  门在风的吹动下,重重地切断了柯山的视线。小石猛然惊坐起来,一边伸手去抓床头的枪,一边快速观察周围情况。“柯干事!”他惊喜地喊起来,“你醒了?”
  “是你醒了。”柯山笑着说,“快起来,待会儿咱们就出发。”
  “去哪儿?”小石翻身下床。
  “辰溪。”随后,柯山将任务内容大致讲了一下。
  “抓到吴刚了吗?”不待柯山说完,小石便急切地问道。
  “恐怕还没有。不过他跑不了,早晚得抓住他。”
  “当时真该一枪打死他,省得他再去祸害人。”小石懊恼地说。
  柯山清楚,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小石应该对“命令” 已经有了军人意识,此时不过是在说气话,因此并不想在此多费口舌,转而笑着问道:“听说你舍身救了一名苗族小姑娘?”
  第十七章 苗族妹子(2)
  小石虽然不懂“舍身”是什么意思,但看到柯山那调侃的表情,不由得脸一红,说道:“哪有什么舍身。当时我领那些炮兵去张家坨,半路正好遇到他们要配合的部队,我就往回赶。正走着,听到草丛里有人在哼哼,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苗家妹子,已经昏迷不醒,我就背着她往回走,后来就看到有人抬着你……”
  “你是在什么地方发现她的?”柯山急切地问道。
  “当时我是回老官洞找你们,我觉得离那里有十来里地吧。”
  “你没给她换过衣服吧?”
  小石的脸又红了,白了柯山一眼,不满地说道:“我哪里有多余的衣服给她换。”
  “那她当时穿的什么衣服,男人的还是女人的?”柯山追问道。
  “当然是女人的,怎么了?”小石不解地反问道。
  “你知道她受的是枪伤吗?”
  “知道。”小石见柯山如此认真,便又迟疑着说道,“我背她的时候,疼得她够呛。我问是怎么回事,她说前几天被土匪绑到这里,刚刚趁乱逃出来,胳臂被追她的土匪开枪打伤了。”
  “你给她的伤口进行过包扎吗?”
  “没有。我没看到血,她也没说要包扎。”
  “你当时看到周围有其他人吗?或者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
  “没……没注意。怎么了?”小石的心里更没底了,嘟囔道,“我们指导员说过,咱们是穷人的队伍。她是穷人,我不能见死不救吧?”
  柯山笑了,“嚯,咱们小石的觉悟是提高了,张嘴都是一套一套的。我问你,你怎么就知道她一定是穷人?”
  “她说她是被土匪绑……”小石猛然顿住,愣愣地看着柯山,“你是说,她是富人家小姐被土匪绑到山上讹钱的?”
  柯山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实话,他更喜欢小石现在这种纯朴到透明的样子,可是环境又是如此的残酷,便说道:“不能只听别人说,也不能只凭自己猜,要用眼睛去观察,要用嘴去问,要用这里去推断。”柯山用手指敲了敲小石的头。
  “推断?”小石一脸的疑惑。
  “在发现她之前,你知道她的伤口是用什么包扎的吗?”
  小石摇了摇头,没敢再说话。
  “是军用急救绷带,而且她的衣服上也没有弹孔,是不是很可疑?”
  小石懵懵懂懂地看着柯山。
  柯山只得说道:“咱们在围城遭遇向老爹时,他是不是说向妹子留在一个老乡家里?吴刚从围城逃到这里,是不是有人给他带路?你救的那个女子说是刚刚逃出来时被打伤的,她怎么能够用军用急救绷带为自己包扎伤口?而且听朱院长说,包扎得很规范。所以,我怀疑这个女子就是向妹子,给她包扎伤口和换衣服的就是吴刚。”
  小石一时目瞪口呆,良久才猛然跳起来,说道:“她就在战地医院,我去把她抓起来。”
  “别去了。”柯山叫住他,“她已经走了。而且那只是我的怀疑,今后注意发现就行了。”
  事实上,柯山的怀疑基本没有错。当时,吴刚用木桩把他打下山坡后,连忙去查看向妹子的情况。向妹子受的伤虽然不重,但毕竟是个女孩子,加上疲劳过度,当时就晕厥过去。吴刚情急之下,撕开向妹子的衣服进行检查,然后解开她一直随身携带的包裹,找出急救绷带进行包扎,最后咬咬牙背起她就走。向妹子在摇晃之中苏醒过来,执意让吴刚先走,并将包裹中的食物都给了他。吴刚无奈,只得将她安顿到一个隐蔽处并给她换好衣服。当小石路过时,正好听到她的呻吟声。
  第十七章 苗族妹子(3)
  “那现在怎么办?”小石怯怯地问道。
  “把新军服换上,整理装备,准备出发。”
  “是。”小石连忙收拾起来。
  柯山拿起欧阳丹刚才留下的纸包,打开一角,原来是药品和绷带。又不由得看向墙脚,犹豫一下,最终还是走过去,俯身将那两半鹅卵石拣起来,放进上衣兜里。
  柯山和小石来到前指驻地,只见1辆美式吉普和3辆军用卡车停在院门前,战士们正在纷纷登车,聂科长和郑排长站在一旁。
  聂科长迎上前,关切地问道:“没问题吧?”
  “没问题。”柯山挺了挺胸。
  “一0二要回沅陵,你们可以编入车队,这样更安全些。”聂科长转而指着郑排长,“他没给你出难题吧?”
  柯山笑着说:“我们配合得很好。”
  “141师侦察连3排郑宝山向你报到。”郑排长非常正规地立正敬礼。
  柯山连忙还礼,当要放下手时,却发现对方依然保持着敬礼姿态,不由得一愣。因为依照条例,下级在敬礼时,要先抬手、后放手,如果出现“违反”这一条例的情况,便意味着某种尊重甚至尊敬。特别是在同级之间,就更能在微妙之间体现出其中的含义。
  按照军阶,柯山与郑排长应该是同级,可是柯山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坚持,便首先放下手。这是军人间的默契,也就是说,在无言之中,柯山与郑排长已经确立彼此的定位。这种定位,有时是单凭军令所不能树立的。虽然这一过程没有语言交流,甚至不到1秒钟时间,但没有逃过聂科长的眼睛,他笑着拍拍两人的肩膀,没有说话,转身走进大院。
  在那边,小石被战士们拉上车厢,因为昨天有过协同作战,所以彼此热情地打着招呼。
  “你们的伤亡情况怎么样?”柯山随口问道。
  “1班昨天执行你的搜捕任务尚未归队,目前是2班、3班建制。在昨天的战斗中,牺牲2人,重伤1人,非战斗减员1人——下山时把腿摔断了,加上之前的缺员,目前实到12人。”郑排长说道。
  柯山抬头看向车厢,这才是一个班的建制,甚至还有几名轻伤员,包括郑排长在内。
  “我的兵可都是打过黑山阻击战的,战斗力绝对没得说!”郑排长显然看出柯山的迟疑,因此语气中带着不满和不服气。车上的战士都停止动作,挺胸直视着柯山,一名战士“咣”地一声,将轻机枪支到驾驶室顶上。
  柯山猛然意识到,自己在不经意间触动了军人最敏感的神经,尤其对方是最具荣誉感的侦察兵。在这种态势下,做过多的解释不仅多余,而且无用,甚至会将刚刚建立起来的定位打破。况且秘密粮库已有警卫部队,军直警卫营的张排长也在那里,而公路沿线又控制在我军手里,因此郑排长的任务应该是以“护送”为主,想必上级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想到这里,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们的战斗力应该毋庸置疑,否则上级就不会派你们了。”见郑排长的脸上已经露出一丝得意,他紧接着说道,“不过,咱们此次执行的任务不是单靠人数优势和勇敢程度就能圆满完成的,希望你们能够跟上我的思路。”
  “思路?没问题,到时你下命令就行了。”郑排长显然已经从战士那里了解到柯山的作战表现,也显然对他表现出的“思路”予以认可,因此爽快地答道。
  车上的战士随之放松下来,一边说笑着,一边整理着行装。
  此时,一0二在聂科长的陪同下匆匆走出院门,跨进吉普车,4辆汽车随即轰鸣起来。
  第十七章 苗族妹子(4)
  郑排长转身拉开车门,站定看着柯山,用目光示意“请上车”。
  “你坐吧。”柯山客气道。
  “我的腿上有夹棍,驾驶室里伸不开。”
  柯山没有再推辞,处之泰然地接受了。作为军人,特别面对这些从东北一路拚杀过来的军人,接受尊重也是对对方的一种尊重。
  郑排长一瘸一拐地向车后走去,几名战士七手八脚地将他拉上车厢。
  汽车依次驶上公路,不久便隐入群山之间。迎面仍有部队在陆续向古丈方向行进。
  周而复始的大山,令柯山已经没有新鲜感,甚至引发了疲劳感,就在大脑几近停顿之时,突然,驾驶室顶的拍打声和战士们的欢呼声把他惊醒了。定睛一看,只见路边有七八名战士正在兴奋地挥手示意。汽车戛然停住,随即一名战士敏捷地跳上脚踏板,扒住车门。
  “贺二虎?!”柯山不由得喊道。
  其他战士麻利地攀上车厢,汽车再次启动,追向前面的车队。
  “嘿嘿。”贺二虎腾出一只手整了整军服的衣领,“他们看我的衣服都被挂破了,就给了我一套。柯干事,你看我像不像?”
  柯山看到他的头上依然缠着帕子,便笑着说,“就差军帽了。”
  “嘿嘿。”贺二虎狡黠地笑着,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顶军帽,凑近柯山小声说,“昨天晚上,有去古丈的队伍在这里休息,我就拿了一个。”他偷偷地瞥了司机一眼,“待会儿,我就说是你给我的啊。”说着,扒掉头上的帕子随手一扔,戴好军帽,
  柯山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他明白,贺二虎显然是已经把他当作自己人看待了,若板起面孔申述军纪,难免会产生一层莫名的隔阂,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以后你可得离我远点儿,我怎么总闻着有一股子贼腥味呀。”
  “嘿嘿,反正早晚都要领到。”贺二虎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依然狡黠地辩解,“他领也是领,我领也是领,就算是他先替我领的呗。”
  就如同鲁迅笔下的孔乙己的“窃书不算偷”理论那样,一些地域或行业会有一些在外人看来很有意思乃至怪诞的“风习”,当然有的是胡搅蛮缠但无伤大雅的借口。柯山并不想过多纠缠,便问:“昨天咱们分手后,你们遇到什么情况了吗?”
  “噢,对了。”贺二虎随后将情况大致讲了一遍。
  原来,与柯山、郑排长分手后,他和1班的战士沿小石留下的记号翻山越岭急追。追到吴刚他们上马的地方,因为小石来不及做记号,便失去了踪迹。贺二虎有过抢马追击的经历,因此估计他们又找到马了,便决定循着蹄印继续追击。到了公路,天已经黑下来,不得不就地休息。天亮后,贺二虎和1班长在“是去所里,还是去古丈”的问题上发生争执,贺二虎说他们所处的位置离所里近,大家太累了,而且对方又骑着马,应该去所里等消息;1班长认为吴刚是朝古丈去的,应该执行命令继续追。二人争执不下,最终决定原地等待军车路过,不管是去所里还是古丈,只要让搭车就去那里。
  “正好,你们就到了。”贺二虎紧接着又问,“柯干事,咱们这是去哪里呀?”
  “辰溪,你的老家。”
  “真的?”贺二虎兴奋起来,猴子般蹿上后车厢,“咱们这是去我家。”
  “你家那边有什么好吃的吗?”有战士高声问道。
  “当然有喽。米熏鸭、火焙鱼,苞谷酸炒腊肉,再加上一坛上好的苞谷烧,馋死人呢。”
  “不放辣椒行吗?你们湖南的辣椒忒辣了。”有战士问。
  第十七章 苗族妹子(5)
  “他们的辣椒哪有俺们那疙瘩的辣?”另一名战士不服气地说。
  “你们朝鲜的辣椒是辣,不过他们湖南的辣椒可是干辣,能从嗓子眼儿一直辣到屁眼儿。”
  随即引起一片哄笑声。
  车队进入所里,在路卡处停住,一0二下车向一名军队干部交待着什么。柯山看到夏天阳正在搬运粮食袋,和他搭手的竟然是杨沁,便下车向前走过去,只听一0二说道:“所里地区的重要性就不用我再强调了吧?”
  “是。”那名干部立正挺胸答道。
  “主力部队暂时还没有回来,目前大部分兵力都进山剿匪了,你这里就要更加警惕敌人的反扑。”
  “是。”
  “否则我要拿你是问。”
  “是。保证完成任务。”
  “目前所里的部署情况怎么样?”
  ……
  柯山还没走到跟前,杨沁就已经认出他。“柯大哥!”杨沁大喊一声,兴奋地迎上来。
  “你怎么在这里?”柯山问道。
  “按照上级指示,暂时放弃永顺,我们奉命配合他们保卫所里。”杨沁指了指夏天阳,“他也是你们南工团的。”
  “柯山?”夏天阳走过来,“任务完成了?”
  “还没有。”柯山客气地答道,然后转向杨沁,关心地问,“你的子弹够吗?”
  “一梭子都没压满,只剩7发了。”杨沁下意识地摸了下身后的驳壳枪,满怀希望地看着柯山。
  “那是一0 二吧?”夏天阳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沉重的近视镜,根本没有发觉柯山脸上的表情变化。
  “对。”柯山敷衍了一句,然后转身跑向军车,“郑排长,你还有驳壳枪子弹吗?”
  “有,干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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