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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书房,让自己被寒夜冻醒头脑。那冰清的夜空,星辉摇曳着些微的阴影。朱诩静静地注视着他,董贤轻轻折下结霜的枯枝,清脆的断裂声在冰天雪地中格外清晰。
  朱诩不由得走上前,董贤微笑着把枯枝递给他,朱诩伸手之际,董贤整个人投向他怀里,仰首喃喃说我要上辞呈,这样可以证明我的心了吗?
  嗯,背弃那一切,我知道你是清白的。朱诩欣慰地抱住他,董贤攀住朱诩的颈子微笑,意外的妩媚使朱诩脸红了,却又不想放开他。寒冷而有点颤抖的董贤垫高了脚尖,缓缓亲吻朱诩,一时之间,朱诩竟无法反应。
  董贤笑出声来,转身奔回书房内,留下呆站的朱诩。卯时未至,天空还苍苍蒙蒙,街上已壅塞着车马,上朝的官员,赶做生意的商贾,在昏沉天色下争道。董贤的马车一出来,官商都匆忙回避,一时之间,狭窄的道路更加混乱。
  董贤没有注意到,在车中想着事情。车厢突然剧烈地摇晃,董贤急忙扶稳,掀开帘帐看,原来是车马太多,回避无处的菜贩笨重的推车被自己急速奔驰的马车所撞翻,滚了一地的酱菜、白菜,已被马蹄车轮碾烂大半。
  董贤斥止车夫的谩骂,亲自取下贵重的犀象佩饰,叫车夫硬塞到菜贩身上赔了人家,菜贩死也不敢收,董贤赶着入宫,挥手令去。正要放下车帘,突然飞打来一块荸荠,董贤及时抬袖挡住,才没打到脸。
  “坏人!奸臣!”小男孩远远地叫着,被父亲拖开,顺手赏了两个耳光。董贤急忙下令鞭马离开,免得节外生枝。小孩子是最诚实的,何时起,自己被划归入坏人、奸臣?董贤抱紧了辞呈,闭上眼,深吸着气,不要紧,不用在意,留在长安的恶名并不代表什么。
  接近皇宫,司马门外,执金吾毋将隆和侍卫们正要入宫,董贤也下了车,向毋将隆作揖,毋将隆急忙草草回礼,就要离开。
  “毋将大人,下官也正要到左署呈递封事呢!”毋将隆一怔,犹豫片刻,道:“侍中大人,此时…您最好不要到左署。”
  董贤困惑地看着,毋将隆似乎很不想理他,又不忍心就走,半晌,才道:“左署的郑崇大人…昨夜…在狱中,死了。”董贤呆站,毋将隆咬了咬牙:“下官的上书,就是针对大人您的,得罪了。”
  “慢着,”叫住要走的毋将隆,像想解释什么一样,急促地道:“郑大人下狱之事,下官完全不知情,下官会向皇上谏言,召回司隶孙宝大人,如果可以弥补…”
  “没有用的,孙宝也不会感激您。”毋将隆不容情地道。“为什么?”“…因您的话而被任用,是忠良不能接受的。”
  “我…”董贤几乎无力站立“我并没有陷害过谁,为什么…”毋将隆难以回答,看董贤眼含泪光,委曲满面的样子,也不禁同情,温言道:“侍中大人,这是时也,命也,您不必难过…”
  董贤捂着脸泣道:“我很敬重郑大人、孙大人和您,一直都不敢自恃恩宠呀!我…”“喂,你别哭…别哭了。”毋将隆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劝止,男子汉竟会说哭就哭,比女人哭还可怕,总算领教到了。
  “其实,下官的上书不是针对您,而是永信宫贱买官奴的事,下官知道你没有害人…”“真的?”董贤抬头问,泪水还在滑。
  “真的,真的。”毋将隆看他不哭了,才放下心,诚恳地道:“下官也知道您勇敢地打了傅迁一耳光的事,那时孙宝和解光都想鼓掌叫好呢!”
  董贤破涕为笑,那一笑之际,满眼皆春,竟使人目眩神迷。“我一夜没睡,写了辞呈。既然不能去左署,我就当面呈给万岁好了。”目送着董贤离去,毋将隆仍呆呆地想着。
  “──大家似乎错怪他了,哦?”解光别有感慨。毋将隆吓了一大跳,回头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刚刚。”“竟然袖手旁观!”“你把那么漂亮的人弄哭了,不简单哦!”“喂!我没有那种嗜好!”解光哈哈一笑:“你竟然肯和佞臣讲话,我真的很意外。”“佞臣…”毋将隆摇头苦笑“也许他才是个大冤狱呢!比起郑崇大人,甚至中山太后。”“嗯,我也想不到他会上辞呈。”
  “你说,辞得成吗?”两位武职的大人不乐观地讨论着这个问题,都有点伤脑筋:要同情董贤,还是抨击?同情的话,可能会被列为“有“断袖之辟”的嫌疑”抨击的话,董贤又怪可怜的。御医被内侍们悄悄带至永信宫时,天还未全亮,内殿在幽昏的烛光中,垂覆着游移的阴影。寂静的空荡大堂,御医已经跪伏了好久,才听到隔间内传出轻微的女人咳嗽声。
  “启禀,”御医小心地不使用可能触犯的句子“外家侍中,长御万岁左右,因此一直没有机会…”
  隔间传来宫女的质问:“昨天他不是休沐返家吗?你随他回去,难道也没有可乘之机?”“是,但是他未进饮食,而且为不打草惊蛇,也不能贸然行事。”
  宫女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他在家中不进饮食,难道是已有防备?”“董…那人应不致于如此机警,下官也自问并无泄露。”“你是个聪明人,只要让他死,什么方法都可以!此事若成,少不得封你个万户侯,张由的例子,你是看见了。”
  “是,是,能效犬马之力,何敢问赏,”御医兴奋得语气微微颤抖“他虽与万岁寝食不离,但下官已有计策了。”“计将安出?”
  “请予下官一两名内臣调度,密切监视此人。纵使不以饮食致死,也有他计可杀。”回到宫中的一两日,一直没有上辞呈的机会,董贤也不着急,他相信诩哥哥不会走了,心已安定了下来,陪着皇上时,笑容也格外开朗。
  刘欣以为他的开朗是见到家人的缘故,为了让圣卿高兴,刘欣甚至下诏特准董贤的妻子、弟弟妹妹、家人甚至仆人全部入宫,修整出上林苑的一所宫殿给他们住。
  此举引起朝野哗然,傅太后也当面质问过此事,刘欣不在意地应付几句,暗自打算等未央宫北阙外的华宅兴建完工,再把董家的人迁进去,圣卿就可以往返两地了。
  每天都派人当面奏报工程的进展,但是没有让董贤知道,他要给圣卿一个惊喜,在他二十岁生日的那天。
  刘欣的病虽好了,还是得按时服药。就着董贤手中的碗一口一口喝完那苦得令人作呕的汤后,董贤又喂了皇上蜜枣下药。刘欣故意不放他的手,慢慢舔净他手指上沾的糖浆。
  “睡下吧!”董贤笑着把皇上按回被中,刘欣把他也拉下来,两人滚在床上笑成一团。好不容易才哄得刘欣午睡,董贤坐在床缘想着该不该上辞呈了?皇上一点都不知情,这两天朝廷的抨击有加重的趋势,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几名女官入殿,娑娑的裙摆磨擦地板之声中,井然有序地分列两旁,振衣肃容。片时,珠钗轻巧细碎的敲摇声传近,女官及内侍们都跪伏下来,董贤也依宋弘的示意退至一旁。
  皇后缓慢而端庄,宽大的曲裾锦袍几乎是纹风不动地移入殿内,黄金腰带下,金丝悬佩的昆山玉仅只发出似有若无的清音。“平身。”皇后说着,眼角瞄看,董贤的裙摆一角碰到青蒲。女官代皇后问道:“万岁服药既否?”
  “万岁已经服药了。”宋弘道。董贤这才看见皇后的容貌,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虽然华艳叔穆,稚气的眉宇却和阿玲一样。刻意的高姿态,更显示少女的性情。董贤倒不觉得皇后庄严,慎重的排场和做作的仪态,简直是在扮家家酒。
  “请御医到外殿,奏报万岁病情。”女官交待完,皇后微向御榻曲身行礼,正要离去,刘欣已醒了。
  “臣妾叩见万岁,万岁圣体无恙。”“啊…”刘欣还有点迷糊“皇后请起。”两人讲话的表情就像君臣一样,董贤困惑地想为什么皇后不和皇上近腻一点呢?总是夫妻呀!可是皇上也很冷淡。
  “臣妾未能奉汤药之御,万岁怪罪了。”“朕只是小病,皇后不用担心了,回宫去吧!这里是病秽之地。”刘欣暗想她来干什么,装出有气无力的声音“朕想再睡片刻。”
  “臣妾…”皇后拼命在控制愤怒和羞愧“臣妾告退。”视线和董贤一接触,董贤吓得忙低下眼,那怨怼之色,像想把他碎尸万段。
  优雅端庄的女人的嫉妒,气势宛如深重的厉鬼。皇后还没走出去,刘欣就拉着董贤,轻托他的下颚,笑道:“走!朕想去看看你的家人。”
  “是,啊,不行,圣驾突然降临,他们一定会惊慌。”“不要紧,就先传旨百无禁忌好了。”刘欣笑指自己“可以看朕、摸朕,随便哪里都行。”
  皇后全听在耳里,气愤得巴不得把董贤放在脚下踩烂,皇上对他宠爱的程度比传闻中还要厉害,奇怪的是,对于名义中的丈夫爱幸别人,皇后并无锥心之痛,瞬间令皇后恨之欲死的是那绝世美貌,男人竟有嫩白得可以掐出水似的皮肤,那双漾动柔波的两潭黑眸,会让注视他的人陷溺没顶,皇上就是已经迷魂了。
  没错,皇上看他的样子,就是恨不得献给他一切,这简直不是爱,是痴迷,是疯狂。刘欣在董贤的陪伴下,接见他的家人,事先董贤仔细交待了皇上不可以做出太亲腻的动作,不许胡乱赏赐,更不可以忘了自己是个皇帝,要有皇帝的样子。
  刘欣全部一口应承,还特别问了董贤哪一个人有什么习惯、兴趣,简直像女婿拜见岳父母似的小心。虽说百无禁忌,董家的人还是依大礼叩拜见驾。刘欣命董母不必跪拜,亲自扶正几案,请董母上座。
  董母一力谦退不肯,任凭刘欣怎么劝都不接受,刘欣只得放弃。大致接见了之后,刘欣便单独召见董母,董贤随侍一侧。殿中只剩下三人以及宋弘等内侍,刘欣看了看董贤,得到允许,才先开口:
  “夫人觉得此殿宜住否?若不称心,朕再另觅宫室。”“禀万岁,老身已年迈,还是习惯老家。”
  “夫人抚育董圣卿,辛苦备至,请在此安养吧!”刘欣无奈地道“朕晓得夫人不安,如果住在宫中太辛苦拘束,那么,至少安居几个月,外间王侯甚至朝臣眷属,在宫中住上一阵子的情形,也是常有的。”
  “是,谨遵万岁旨意。”“朕…”刘欣实在不会拐弯抹角,想了一会儿,道:“夫人,朕对圣卿是真心诚意的。只是喜欢和圣卿相处,如果令夫人为难,实非朕的本意。”董贤已经脸红了,但母亲毫不讶异,也许早就设想了这种情况吧?董母从容地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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