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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旌旗蔽野,车马萧萧,绵延数十里的队伍,沿河西走廊向西进发。杨广乘坐的龙辇,萧娘娘乘坐的凤车,以及容华夫人等嫔妃乘坐的锦车,真个是金碧辉煌,花团锦簇,宛如一座流动的宫殿。十万精兵,盔明甲亮,刀枪耀眼,展示出大隋王朝不可一世的雄威。许国公宇文述、安德王杨约、户部尚书杨玄感、兵部侍郎宇文化及、右卫大将军李渊、中郎将元礼等文武重臣,莫不陪驾西巡。时值公元609年初秋,祁连山下既无暑热又无严寒,气候凉爽宜人。一路行来,杨广兴致极佳,不时对随侍左右的刘安、王义谈天说地,议论抒怀。当融血的红霞染遍远处的武威城楼,杨广极目远眺,不禁诗兴大发,仰首重霄,朗声高吟:
  戈壁胡尘漫云天,孤鹰衰草笼寒烟。
  历尽沧桑边关月,当见大隋丽日悬。
  旌旗指处大漠艳,笙歌奏时解冰川。
  放眼西方天尽处,皆我大隋锦江山。
  西南方向突然尘烟烛天,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撼人心魄。宇文化及急将一万铁骑调动,很快形成里外三道防线,把杨广及后妃大臣们围在核心,加以保护。宣华夫人的锦车拥到杨广龙车边,她掀开窗幔,面带惊慌:“万岁,胡骑袭来,这便如何是好?”
  “爱妃不必紧张,朕有十万铁骑,何惧胡贼送死。”杨广传谕,“着宇文述率兵迎战,务将胡贼全歼。”
  少时,宇文述到龙车前求见:“万岁,适才乃一场虚惊,并非胡贼来袭,乃西突厥处罗可汗率众来迎圣驾。”
  杨广似有几分遗憾,似乎只有部下对胡贼大杀一场,才能一振国威。他颇为失望地吩咐:“宣处罗进见。”
  处罗过来叩拜,杨广见他衣冠不整,心下顿生不悦:“处罗,你竟如此狼狈模样见朕,分明存心不恭,藐视圣躬。”
  “万岁息怒,”处罗连连叩首,“臣下怎敢冒犯,此番险些不能一睹圣上风采。”
  “你此话何意?”
  宇文述代答:“陛下,处罗可汗途中遭遇吐谷浑伏允王伏击,一万将士伤亡过半,他是经过血战才杀出重围的。”
  “原来如此,处罗平身。”
  处罗用袍袖拭泪:“臣下归附大隋,却遭伏允截杀,望万岁为臣作主。”
  杨广已是怒火烧胸:“伏允胡儿竟敢藐视天朝,前番截击杨约旧帐未算,今又与朕作对,若不剪除,我大隋天威何在!”
  宇文化及生来好斗:“万岁,臣愿领一支人马讨贼,不擒伏允誓不还。”杨约因同伏允打过交道,持慎重态度:“伏允固然可恶,亦必当制服,只是这茫茫戈壁,我军远来疲惫,水土不服,伏允军马颇耐饥渴,又谙熟地势,不可轻视,用兵还当深思熟虑后为之。”
  李渊附和杨约:“征讨伏允之战,当从容策划,待有必胜把握再行进击。”
  杨广却一意孤行:“伏允猖狂已极,若不尽快挫其气焰,岂不令西域诸国耻笑。即刻进兵,决不拖延。”
  宇文化及要抢头功:“末将愿为先锋。”
  “朕身边少不得你护驾。”杨广另有打算,“李渊!”
  “臣在。”李渊躬身听旨。
  “朕与你一万人马,即时领兵出发,愿你击溃胡虏,生擒伏允,早奏凯歌。”
  “臣遵旨。”李渊犹豫一下,还是提出请求,“万岁,只臣一支人马,未免势单力孤,恳请再派一队兵马,左右两翼,齐头并进,成犄角之势,互为呼应,或可制胜。”
  “李卿多虑了,区区胡贼,茹毛饮血之辈,有勇无谋,不堪一击。以将军智勇,破贼易如反掌。”杨广不肯增兵,“朕在武威,专候佳音。”李渊无奈,不敢再奏,只得领兵出征。临行之际,对宇文述说:“许公,在下有一事拜托。”
  “李大人有话尽请吩咐。”
  “吐谷浑兵力两万之众,我以一万人马进击,且以劳对逸,只恐凶多吉少。万望许公在圣驾前周旋,无论如何再发一支援军,不然,你我恐无再见之日矣。”
  “李大人所虑极是,且请少待,容某斗胆再向万岁晓以利害。”宇文述返至杨广龙车前,将增兵理由又陈述一番。
  杨广现出不悦:“朕一向以为李渊忠勇善战,不料竟是贪生怕死之辈,一万精兵破贼足矣,朕意已决,不得再奏。”
  处罗身边有一棕发随从,嘴角现出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笑意。
  宇文述无精打采来回复李渊:“惭愧,有负李大人所托。”
  李渊长叹一声:“看来,这茫茫戈壁,即李某葬身之地了。”
  宇文述加以劝慰:“李大人未免过于悲观,两军交战,以少胜多之例并不鲜见,以将军之才智,焉知不能获胜。”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且听天由命吧。”李渊满怀悲怆的心情率军出征,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意味。
  入夜,杨广车队依次进入武威城。处罗的棕发随从悄悄离开队伍,牵马溜到一个沙丘后隐身。中郎将元礼见其形迹可疑,即来向宇文述报告。
  此刻,宇文述正在龙车前聆听杨广面授机宜。一阵耳语后,宇文述低声回答:“万岁英明,臣定当不负所望。”
  元礼趁机向宇文述报告了棕发人的动向:“国公大人,现在追捕还来得及。”
  杨广不待宇文述作声便说:“不必了,放他走好了。”
  “万岁英明。”宇文述与杨广二人会心地一笑,却使元礼如坠五里雾中。
  黎明前的黑暗,像泼墨染黑了金沙沟。伏允的营地看似静悄悄,但却戒备森严。大王帐内,棕发人正向伏允报告军情。
  伏允听罢关切地问:“你来通风报信,处罗会不会向杨广出首?”
  “绝对不会。”棕发人语气肯定,“一者我是处罗亲信,他难脱干系,二者他是无奈降隋,大王真要把杨广打败,西突厥也可恢复自由。基于此,处罗是乐于坐山观虎斗的。”
  “好!”伏允放心了,“等我把李渊一万人马吃掉,再慢慢收拾杨广。”棕发人提醒:“大王,李渊部下训练有素,他本人又精通兵法,骁勇善战,这块骨头不好啃哪。”
  伏允灌进半瓢酒,放肆地狂笑起来:“这里不是中原,无垠戈壁,乃我吐谷浑之天下。他李渊就算是一只虎,到此也是虎落平阳。”
  太阳刚刚升起,狂风和漫天飞沙便吞没了旭日,天地混沌一片。李渊的一万人马,逆风艰难地接近了金沙沟。这里地势起伏,是戈壁中极为罕见的沟壑。在沟口,李渊踏勘过伏允扎营的痕迹。马粪尚未干燥,显然是吐谷浑大军离开不久。为咬住敌人决战,李渊下令向沟内进军。隋军进入金沙沟,只见满目黄沙,金灿灿望不到尽头。这里不见了戈壁上的黑石头,是大戈壁中难得一见的沙漠带。马蹄踏下,陷入沙中半尺,行军愈加艰难,速度也明显慢下来。“呜呜呜”,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牛角号声响起,金沙沟两侧的沙丘顶上,吐谷浑的人马齐刷刷地站起。密麻麻排了里三层外三层,个个手执弓箭。飞鹰伞下,伏允放声大笑:“李渊,你失算了,中了本王埋伏。你这一万人马都难免要乱箭穿身。”
  隋军初时呈现出混乱,李渊把令旗一举,各队将领迅即把队伍靠拢,背靠背紧贴在一处,手中盾牌合起形成一道钢铁屏障。李渊也不理睬伏允,只对部下传令:“固守不动,谁敢擅自出击,立斩不赦。”
  伏允想不到李渊对他视而不见,气得暴跳如雷:“放箭,给我放箭!”
  吐谷浑兵士居高临下乱箭齐发,顿时箭雨劈头盖脑向隋军倾泄而下。但是,盾牌成为箭矢不可逾越的障碍。一刻钟过去,盾牌成了刺猬,而隋军人马几乎没有损伤。
  伏允原以为隋军只要进入金沙沟,乱箭之下至少也要死伤十之七八,谁料竟难奏效。气得他七窍生烟,弯刀一挥,高声喊杀,率先冲下沟底。吐谷浑兵将随之潮水般涌下。隋军仍不还击,只以盾牌与兵器招架。任凭敌人轮番攻击,依然原地不动,犹如盘石,坚不可摧。
  两刻钟后,吐谷浑兵将见久攻无效,锐气渐失。李渊看出时机已到,令旗一挥,举剑发起反攻。隋军将士早已憋足了劲,个个英勇拼杀,由于李渊采取后发制人的战术,人数居于劣势的隋军,在气势上反倒占了优势。
  吐谷浑毕竟人多势众,战斗处于胶着状态,激战已过一个时辰,双方依然胜负难分。李渊指挥隋军在苦撑,将士们心内很清楚,如果此刻顶不住,那么便会全线崩溃,结局将是极其悲惨的。眼下,隋军约死伤六千余人,仅余四千左右。吐谷浑人马损失近万,但仍有万人之众。照这样打下去,再过一个时辰,李渊的人马就将输光。李渊一边拼杀一边纵观战场形势,他隐隐感到,自己在出征前的估计是在所难免了。
  伏允已经杀红了眼,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未遇过的恶仗,战斗的艰苦和残酷程度前所未有。他咬牙切齿地发狠:“李渊,今日本王定要拼个鱼死网破,和你同归于尽!”
  饥、渴、疲惫像三座大山压在隋军身上,他们的耐渴耐饥能力,显然比吐谷浑军略逊一筹。可以感到战场的形势在发生变化,在这最后的时刻,吐谷浑一方已渐渐占了上风,隋军的覆灭显然已是不可避免。“咚咚咚咚”,震天动地的战鼓声突然响起,宇文述、杨玄感带两万隋军从伏允背后掩杀过来。这是杨广的精心安排,以李渊少数兵力牵制伏允,使其不被隋朝大军惊逃。再由李渊人马消耗吐谷浑,待其已成强驽之末时,隋军优势兵力奔袭至敌方背后,兜后路包抄上来,断其退路。
  伏允从满怀胜利喜悦的峰巅,一下子跌落到面临全军覆没的失望谷底。他明白大势已去,趁宇文述大军包围圈尚未合拢之际,带亲信两百精骑,疯狗般扑向李渊防线,舍命杀开一条血路,向金沙沟沟底逃逸。李渊部下已是人困马乏,难以扼止伏允这两百骑铁流的冲击,被他撕开一个口子,转眼突出去一百余骑。这时,杨玄感带兵赶到,重新将袋口扎紧。
  李渊与杨玄感会师,吃力地喘息着说:“杨大人,伏允刚刚冲出,请快带兵追杀。”
  杨玄感对李渊一笑,在他耳边轻声说:“李大人,有道是穷寇莫追,何必赶尽杀绝呢。”
  李渊明白杨玄感是有意要给杨广留下后患,也说明杨玄感是把自己看成知己。当然不便反对,只好默不做声,听凭伏允逃脱。
  隋军大获全胜,杨广在武威城楼亲迎凯旋之师。他春风满面,笑逐颜开,特别褒奖了李渊。可是,当他久等不见将伏允押上时,到底沉不住气了:“来呀,带胡酋伏允见朕。寡人看他何等三头六臂人物,竟敢与我大隋为敌。”
  宇文述、李渊、杨玄感面面相觑,不觉都低下了头。
  “为何不开口?”杨广已觉不妙,“贼酋现在何处?”
  宇文述不能不讲话了:“万岁,臣等无能,伏允率百十骑逃脱,窜入荒山野岭之中。”
  “你们……”杨广气得逐一指点宇文述等人,“全是废物!”
  李渊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臣等无能,有负圣望。”
  杨玄感总是不服气:“万岁,伏允亡国之君丧家之犬,苟活性命而已,全然不足为虑。”
  “一派胡言。”杨广厉声驳斥,“岂不闻斩草不除根,终究为大患。放虎归山,则难免日后死灰复燃。”
  宇文述委婉劝解:“万岁所虑极是,但是臣敢断定,伏允躲过今朝,难逃明日,早晚要落入法网。眼下吐谷浑已全军覆没,西域路上障碍已除,万岁正当扬我国威,臣服西域诸国,以成千秋霸业,万载英名。”
  杨广心中清楚,此刻再纠缠伏允之事也是枉然,宇文述的话说到了他心坎上,当即表示赞赏,并即刻传下口谕:“着宇文述、杨约拟旨,分派快马钦差速往西域二十七国传旨。令各国国主接旨后七日内,率后妃与文武百官来武威朝拜寡人。只许带奇珍贡品,不许带一兵一卒。若有敢不遵从者,定发大军征讨,让其举国成为一片焦土。”
  西域诸国中最强大的吐谷浑已被消灭,实力居二的西突厥早已拱手称臣。其余二十余国谁敢重蹈覆辙,纷纷表示,七日内定去武威面圣,拜谒隋主杨广。而且各国都在全力搜罗奇珍异宝,以为进见呈贡之礼。这对杨广来说,无疑是辉煌的胜利,他兴奋异常,对宇文述、杨约等近臣部署接见时的有关事宜:“各国来朝,尽管不在国都洛阳,但总不能让西域国王看到武威的寒酸景象。朕要将武威打扮得一派繁华,让诸国国王恍如置身天堂。”
  “万岁言之有理,接待数十国君,武威自当装点一番。”诸大臣均表示赞同。
  “此事就着宇文爱卿统筹办理。”杨广细致交待,“武威四门要悬灯结彩,中心鼓楼设接待楼台,扎制鳌山福海。入夜要华灯齐放,灯火辉煌,烟花焰火灿烂,映红天宇。全城及方圆百里士农工商,皆着五彩锦衣,乘珠玉银车夹道相迎……”
  杨约忍不住打断杨广的话:“万岁,全城百姓俱穿新衣,富贵家尚可,然贫民小户果腹尚难,何来锦衣?又如之奈何?”
  “无有锦衣连夜缝制就是。”杨广看得很轻松。
  “万岁,贫户无钱,焉能购锦。”杨约不顾犯颜,干脆把话说明。
  “无钱,先着布庄赊与,事后再还布款不迟。”
  宇文述觉得也该进言了:“万岁,锦衣尚在其次,这珠玉银车每户一辆,却是难办。”
  “传令武威太守,连夜督制,代各户百姓为之。所需银两,事后按人丁数摊派就是。”
  王义再也忍不住:“万岁,如此铺排只恐民不堪负呀。”
  “你懂什么?哪里要你多嘴。”杨广狠狠瞪他一眼,“难道让我大隋在诸胡面前丢脸不成?”
  宇文化及只想获取杨广好感:“陛下,为臣父亲年事已高,也许力不从心,末将愿出任司礼总监,管保令万岁满意。”
  杨广本已对宇文述、杨约推三阻四很不满,正想给他二人一点颜色看看,宇文化及的毛遂自荐正中下怀:“好吧,即命宇文化及全权办理此事。”
  宇文述、杨约对视一眼,不觉默然。
  宇文化及难得受到杨广赏识,自是十二分地卖力气,完全是揣度着杨广的心思办事。为博杨广欢心,他不惜耗资费时,对杨广的原意添枝加叶,甚至别出心裁,假传圣旨。杨广要求布置武威四门,宇文化及则扩大为全城百姓家家户户悬灯结彩。他手下的兵士如狼似虎,挨户催促,谁若稍有不满,便拳脚相加。一时间,闹得武威全城民怨沸腾。
  杨约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深知宇文化及为人很难说话,就是对其父宇文述也不买帐,惟独与杨玄感交谊甚笃,他便找到杨玄感,让其劝说宇文化及应适可而止。杨玄感有自己的算盘,他满口答应杨约,随即来到司礼总监府——武威太守衙门。
  宇文化及正在对武威太守大发淫威,马鞭轻轻敲打着太守的脑门:“你是犯傻呀还是活够了?万岁驻跸武威,在此接见各国国王,这是你的造化。以往你想巴结皇上都无从接近,如今有这天赐良机,你竟然要逆圣意行事,岂非要找死吗!”
  “宇文大人,下官身为武威太守,一郡之长,民之父母,不能对百姓疾苦视而不见。如今民力不堪重负,若再一意孤行,只恐激发民变。”
  “大胆!”宇文化及重重一鞭抽在太守脊背,“你还敢造反不成?”
  太守背部火辣辣地痛,望见杨玄感如遇救星:“杨大人来得正好,快规劝一下宇文大人吧。”
  宇文化及已先得到消息,明了杨玄感的来意,故而不像以往那样亲热地寒暄,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杨玄感不露声色,他反问太守:“郡守要我如何规劝宇文大人呢?”
  “杨大人,据下官所知,”太守迟疑一下,还是仗胆说出,“万岁谕旨是四门结彩,并未要求武威百姓户户挂彩悬灯。这,这岂不是有违圣意吗?”
  杨玄感何尝不知太守所说不差,但他此刻恨不能天下大乱,因而淡然一笑:“太守大人所说固然不错……”他有意停顿下来。
  宇文化及的眼睛立时发直,他在核计该如何对付杨玄感。
  武威太守却是作揖不止:“多谢杨大人仗义执言。”
  岂料杨玄感话锋一转:“但太守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万岁后来又特别面谕宇文将军,明令全城户户结彩,家家悬灯。”
  宇文化及松了一口气。武威太守却泄气了。
  宇文化及不无得意地逼近武威太守:“父母官,怎么样?还想抗旨不遵吗?”太守明白,如今是有理也讲不清了,只有忍辱认输:“下官无能,适才冒犯了大人,还望海涵。”
  杨玄感插话说:“宇文大人,太守为民请命,也是忠君一番好意。如今已然悔过,还当从轻发落,容他带罪立功。倘能及早完成锦衣、银车、结彩三件大事,还当在万岁面前保奏,给予加官封赏才是。”
  宇文化及也就顺水推舟:“看在杨大人面上,便饶你这次。真若办事得力,自当禀明万岁,少不了你的封赏。”
  “多谢宇文大人开导、宽恕,下官茅塞已开,定当全力效劳。”武威太守一阵风地走了。
  宇文化及对杨玄感报以微笑:“杨大人,你我不愧为至交,适才一番美言,小弟承情了。”
  “大人哪里话来,你我不分彼此,理当同舟共济。所做乃是分内之事,愿贤弟此后春风得意,虎跃龙腾。”
  武威太守被制服了,杨玄感又全力支持,宇文化及愈加有恃无恐擅做威福,不几日便将武威城装饰一新。杨广看过,大加褒奖,对宇文化及赞不绝口,降旨宇文化及官升一级。
  河西走廊很少阴雨,杨广接见西域二十七国国君的日子,更是红日朗朗,蓝天湛湛。整个武威,花团锦簇,笙箫悦耳,处处起舞,户户放歌。二十七国使者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无不称颂大隋国强民富,天下升平。
  杨广隆重热烈地接见二十七国的盛举,很快传遍近邻国家。再加上西突厥处罗可汗、高昌国王等都向各自的友好国家报信,诸胡国君无不想一睹杨广和大隋天朝的风采。于是,焉鄯、龟滋、疏勒、于阗、康国、安国、石国、米国、曹国等纷纷拥向武威,或国王、王后、王子亲临,或由高官为使,一时间武威城人满为患。官驿难以容纳各国贵宾,所有富户庭院都被辟为临时驿馆。数十国国王与使者的朝拜,引发了商贾们的贸易热情。数以千计的商人,潮水般涌向武威,使得武威城所有店铺的存货,很快便销售一空。杨广不愿看到西域商人失望地离去,传谕从长安星夜兼程向武威转输丝绸、瓷器等俏货。同时,武威的粮、酒、菜、盐等也远远不能满足供应,也要从长安大批运来。一时间,自长安至武威,运输马队连绵不绝于道。由于杨广严令马不停蹄抢运,多有人马累死于途者。其中也不乏私自遁逃者,财物损失不计其数。国君、使者有官府接待,商人们的食宿就要自寻方便了。醉仙楼是武威城内最大的酒楼,近日宾客盈门。两名龟滋商人酒足饭饱之后,抬身便走。店小二上前礼貌地一躬:“二位客官,还未结账呢。”这两人本是龟滋市井无赖,腰无分文,冒充商贾,来武威凑热闹。此刻佯装酒醉:“怎么,吃饭还要付钱哪?”
  “饮酒吃饭,付银结账,天下通理,客官休要玩笑。”店小二拦住去路。
  龟滋无赖打着哈哈:“这大隋天下,富足胜过天堂,区区一点饭钱又算得什么。”
  店主走过来:“客官之言未免无理,快些结账,休再拖延。”
  龟滋无赖夺路便走,店主与小二自然不肯放行。拉拉扯扯,闹闹吵吵,一直闹到门前大街之上。杨约恰好路经此处,见状不禁发问:“何事吵吵嚷嚷?”
  店主回话:“杨大人,这两位龟滋客商用饭后拒不付款。”
  龟滋无赖依然在耍无赖:“啊,杨大人,我们远道来武威经商,让你们赚钱,难道白吃一顿饭还不可吗?你们大隋未免太小气了。”
  “真是强辞夺理。”杨约加以驳斥,“住店付店钱,吃饭掏饭钱,天下同此一理。快些付款,若再胡搅蛮缠,送去官府治罪。”
  龟滋无赖便撒泼起来:“倒要看看将我等如何治罪。”他二人在街头狂呼乱叫道,“各位胡人兄弟,大家快来相帮,汉人歧视我等,这武威来不得呀!”
  各国胡人不知就里,便纷纷聚拢来起哄,有的原本八分醉意,更是呜嗷乱叫,掀起了不小的声势。宇文化及乘马巡逻,见街头人群啸聚,急催马过来查看。到近前始知是胡汉纠纷,他不问青红皂白,对店主便训:“你好不懂事,如今是万岁功高德重,大隋民富国强,才召来诸国来朝来商。无论哪国胡人,来者俱为朋友。你却在街头与朋友撕掳,这成何体统。”
  店主急加辩解:“大人,是胡人无故生事,饮酒用饭后拒不付款,强行离去。”
  “他们便走又如何,终不然白吃一餐,你这酒楼便赔黄不成。”
  龟滋无赖没想到宇文化及持这种观点,越发得意:“不错,我等远道来武威经商,即为贵客,便奉赠一餐亦不为过。”
  宇文化及已是不耐烦:“都不要再说了,龟滋客商不必付款,可以离去了。”
  店主很不服气:“宇文大人,这不公平啊!”
  “就这样决定了。”宇文化及语气决然,毫无再商量的余地。
  两个龟滋无赖笑嘻嘻得意地扬长而去。
  杨约实在看不下去了:“宇文将军,不能开此先例,这样一来,若各国客商进餐时均不付款,岂不糟糕。”
  “杨大人,便全都不付亦无所谓,一餐而已,能值几何!”
  “你,一派胡言。”杨约气冲冲离开。
  宇文化及想了想,飞马抄近路直奔杨广行宫。
  近来,杨广一直沉浸在万国来朝的沾沾自喜中。身边,多了几个黄头发高鼻梁的西域美女,更觉神清气爽,情绪极佳。
  宇文化及躬身来到,跪倒叩首:“参见万岁。”
  这一阵子,杨广对宇文化及格外赏识:“爱卿平身,外面情景如何?”
  “禀万岁,八方客商云集,一片繁荣,各国客商无不称颂大隋天子圣明。”
  杨广听得舒心:“想我泱泱大国,就是要让外邦敬畏。”
  “万岁,只是还有一点不足。”“你且奏来。”
  “许多胡商言道,不远千里,来此经商,即为贵客,理当免费奉赠一餐,方显出大隋天国风度与富足。”
  杨广不假思索:“这有何难,诏令全城酒楼饭店,胡商进餐,须好酒好肉款待,凭其吃饭,不收分文。”
  宇文化及心中暗喜:“万岁,一餐免费,却难区分不使胡商两餐白食。”
  “咳,你也迂腐了,凡胡商进餐,一律不收分文就是。”
  “臣遵旨。”宇文化及为讨杨广欢心,转而又说,“万岁英明,胡商来做生意,我大隋便有收益。免费进餐传至各国,胡商定是纷至沓来,则我大隋收益愈大。表面上我们似乎吃亏,实则获利多多矣。”杨广愈加自信:“不错,即刻传旨。”
  杨约匆匆来到,恰与离开的宇文化及迎头相遇。宇文化及冲他得意地一笑,也不言语,擦肩而过。杨约何等聪明,便知宇文化及已进了谗言,杨广难免会先入为主。但出于对君王的关心,仍旧硬着头皮上前。“叩见万岁。”杨约跪施大礼。
  杨广始终不忘杨约扶立之情,俯身相搀:“先生请起。”
  “万岁,请恕为臣直言相谏。”杨约决心不惜触犯龙颜晓以利害,“收降西域,臣服四夷,固为壮举。然耗巨资以吸引胡商,损民利而取悦外客,决非上策。”杨广心中自有定势:“我朝国力强盛,百姓富足,朕此举不过九牛拔一毛耳,先生何必大惊小怪。”
  “不然。”杨约针锋相对,“千里之堤,溃与蚁穴。奢靡风气一开,久之国家将毁于一旦。百姓衣食虽足,经不得日剥月蚀,即以胡商白吃为例,久之民力如何承受?则民必生怨,日积月累,达致民怨沸腾,则国家将不可收拾矣。”
  杨广皱起眉头,强抑怒意:“先生过于耸人听闻了,白吃一餐终不然就能亡国!难道让朕在外邦面前丢脸不成?”
  “万岁,为臣的意思是……”
  “你不要再说了,朕自信还不糊涂,圣旨已下,成命难收,且先留下你的好意吧。”杨广拂袖入内去了,未加斥责,算是给了杨约极大面子。
  杨约呆了半晌,无可奈何地轻轻叹了口气。
  磨盘大的橙红色圆月,一蹿一跳跃出燕支山,武威城内,火树银花,万众同欢。高耸的鼓楼,被五彩的焰火映照得婀娜多姿。面南的箭楼下,女墙内,杨广端坐盘龙椅上,文武大臣排列两侧,各国君主、使者分班而坐。夜光杯内,美酒飘香,楠木案上,佳肴罗列。七色瓜果缤纷闪光,烤熟的全羊一只只推上。再看四面街衢,身着锦绣新衣的百姓,与各种口音的胡商,或交易货物,或观看民间百戏。灯的海洋,把武威照得亮如白昼,就是在京城上元节,也难得见到这样的繁华景象。杨广兴奋已极,金樽高举,频频干杯。在座的文武大臣中,宇文化及最为活跃,他谈笑风生,旁若无人。鲸饮海量,美酒一杯杯灌进喉咙。杨广命两名美女轮流把盏,对他堪称是钟爱有加。
  杨约对邻座的宇文述冷笑一声:“宇文大人,令郎真是无限风光啊!”
  “咳,杨大人不要挖苦了。家门不幸,生此孽种,实乃国之不幸也!”宇文述不住摇头。
  此刻的宇文化及,已有八分醉意,一双目光不住地射向斜对着的萧娘娘。起初还躲躲闪闪,后来便显出放肆,干脆盯在萧娘娘脸上不动了,而且,不时发出淫邪的笑声。
  萧娘娘一直郁郁不乐,酒杯不端,不苟言笑。原本对这万众欢腾的场面就看不惯,及至发觉宇文化及那肉麻麻色迷迷的目光,心中作呕,顿生反感。少顷,似乎是不耐这夜间薄寒,起身离座进城楼里面去了。
  杨约把这一切全看在眼里,不觉忧心忡忡地对宇文述说:“仁兄,令郎不过刚刚小人得志,便如此色胆包天,一旦有了更大权柄,日后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
  宇文述并不护短,他与杨约同感:“有什么法子,儿大不由爷,万岁偏又对他宠信有加,但愿日后莫因他祸及九族便是万幸了。”
  “你看!”杨约用手碰碰宇文述,略显急切。
  宇文述看见,他的宝贝儿子宇文化及也已起身,而且是走向萧娘娘进入的城楼。心说糟糕!怕是要出事,可又不便喊叫和阻拦,急得他如坐针毡。
  城楼内,透过门窗,外面的灯光把室内照得较为明亮。萧娘娘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件罗衫,脱下身着的纱衣,露出凝脂般的雪白肌肤,那犹如玉琢的酥胸,那挺立的乳峰……
  “谁!”宫女突然尖叫一声。
  萧娘娘赶紧用罗衫遮住前胸,质问宫女:“你惊呼做甚?”
  “娘娘!”宫女犹在发抖,手指窗外,“有人,偷窥。”
  “什么!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贼子!”萧娘娘大怒,“来人哪!”
  只听外面有人惨叫一声:“哎哟!”接着又是扑通一声响,显然是有人跌倒在地。
  此刻,楼窗外稍稍呈现出混乱。刘安、王义等都已闻声赶到。但见宇文化及手提宝剑,锋刃上满是血污。一名禁军尸横窗下,胸口一个碗大的血窟窿。
  杨广也过来查看,见状发问:“这是为何?”
  宇文化及一指死尸,躬身回话:“万岁,这厮在窗口向内窥视,心怀不轨,臣怎能容忍他对萧娘娘如此无礼,便结果了他的狗命。”
  杨广对宇文化及深信不疑:“原来如此,杀得对。难得你如此忠心,萧娘娘定会重赏。”
  “保护万岁与娘娘安全,乃臣分内之事,不敢望赏。”宇文化及脸上表情极不自然,几乎不敢直面杨广。宫女来到杨广身边:“娘娘请万岁入内,有话启奏。”
  杨广想了想,步入城楼,关切地走到萧娘娘近前:“爱妃受惊了。”
  “万岁,您不觉此事奇怪吗?”萧娘娘反问。
  “爱妃的意思是……”
  “依妾妃看来,是宇文化及心存邪念。”
  杨广一怔:“爱妃何出此言?”
  “请恕妾妃直言,适才宴席之上,宇文化及一双贼眼不怀好意盯住妾妃不放。臣妾更衣之际,宫女发现有人窥视,不是他又是何人?”萧娘娘抓住要害,“试问,他不在宴席之上,来到窗下做甚?”杨广根本不听:“爱妃怎能随意怀疑忠直之臣,宇文化及心直性耿,并非奸诈之辈,那禁军鬼鬼祟祟为他发现,跟来除掉,乃护凤驾有功,理当奖赏才是。”
  “万岁,只怕那禁军是屈死鬼,替罪羊啊!”
  “爱妃不要多疑,朕保宇文化及一片丹心。”杨广轻抚萧娘娘青丝,“相信朕是不会看错人的。”“万岁过于自信了。”
  杨广一笑:“来呀,传萧娘娘懿旨,宇文化及护凤驾有功,赏锦缎一百匹。”
  刘安领命,向宇文化及颁赏。外面,宇文化及跪倒,望楼内谢恩。
  楼内,萧娘娘满面忧愁自语道:“万岁把一只豺狼养在身边,只怕它年祸生肘腋,防不胜防啊!”杨广听了付之一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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