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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牢里头先是安静了片刻,然后忽然间就跟炸了锅一样,在这一瞬间,似乎有无数人冲着两人破口大骂,抛洒出各种污言秽语,辱骂之声不绝于耳。
  “又有官府的人下来了么?我操你他娘的,我入个你娘的,你个狗日的小崽子,言而无信!说了老子只要是招了就饶了老子一条性命,先下却还要将老子下了大狱!老子入你十八辈祖宗!”
  “你们给老子等着,老子做鬼也饶不了你!老子变成鬼之后,绝对不入地狱,天天都去你家转悠着,去找你家里人索命!”
  “哈哈哈哈,这位官家老爷你放心好了,我不像他那么没良心,他不入地狱,要找你索命,你放心吧,我肯定会入地狱!我要进去之后把你的十八辈儿祖宗都找出来,让他们把地狱里的十八道酷刑挨个儿的都尝一遍,谁也别想跑!你信不信?”
  “我咒你全家死绝,无儿无女……”
  几乎是在瞬间,各式各样的辱骂、诅咒、嘲弄,便是如潮水一般向着两人涌来。这名不速之客看得很清楚,他身旁的赵四忽然间身子剧烈的颤抖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
  这名不速之客不由得愣了一下,心中暗道:“这有点儿意思啊,别的地界儿,都是罪犯怕牢子怕得要死,而这秦州城大牢,怎么这些牢子们被罪犯给吓得这般厉害?都不敢还嘴了?”
  瞧着自已身旁的这位赵四赵牢头,竟然还很是有些害怕。
  这还真是奇了怪了。
  其实,若是他了解其中之背景,便也不会觉得诧异。
  这些说话的犯人,基本上都是秦虎手下的那些巨匪,当初秦虎被闻安臣擒下,他手下那些悍匪也都被抓,一一审问之后,黎澄已经行文上官,上奏朝廷,要将他们全部问斩。
  秦虎以及几个最为罪大恶极,手上犯下的性命最多的巨匪,已经被押到了巩昌府,而剩下的一些则是关押在这秦州大牢之中。只不过此时朝廷的旨意和刑部的公文还没有下来,他们还没有问斩。看这样子,怎么着也得等到万历六年的秋天了。
  今年他们是死不了了。
  这些悍匪们很快就知道等待自已的命运是什么,然而当初,黎澄跟他们说的是,只要他们交代了便可饶他们一条性命。现下官府言而无信,他们又是愤恨又是绝望,每日都是怒火冲天。因此,他们被关押到这里之后,只要是有牢子下来,便是会迎来他们的破口大骂和恶毒诅咒。
  照理说,这些牢子有的是法子折腾他们,但问题是,这些人身份特殊啊!他们已经知道自已是必死无疑了,因此对这些牢子也就没有什么畏惧,反正大不了就一死么,有本事你现在就弄死我!你弄死,我早死早超生!
  俗话说,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人家根本就没有求着他们的事儿,自然也就不会畏惧。而偏偏这些牢子还真不能弄死他们,这些都是要犯,都是要秋后问斩,都是要皇帝朱笔亲批之后才能杀的,若真是死了一个,上官追究下来,责任也很是不小。
  事实上,他们非但不能把这些罪犯怎么样,还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们,养着他们,尽量确保他们在被斩首之前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若是病死了一个,赵四就不好向上官交代的。所以说,此时的秦州大牢中其实是养了一群大爷的。
  其实赵四不愿意下来,而他之所以不愿下来,很大原因就是因为这些悍匪们都知道自已快要死了,因此便也就天不怕地不怕,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要骂一顿,更别说赵四了。赵四每下来一次,他们便必定会破口大骂一番,什么污言秽语都朝他头上砸。有的还会发出极其恶毒的诅咒,让人听了,心里都是一阵发毛,说不出的难受。所以每一次赵四下来一趟,被这些语言轰炸一番之后,都得有好几天整个人心里都是难受的慌。
  这次若不是事关重大,这位不速之客身份比较要紧,来的又是如此诡秘,别人下来他不放心,他才不愿意下来呢!
  赵四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那种慌慌乱乱的感觉给压了下去。
  他将这位不速之客带到牢房最深处,指了指其中一间牢房道:“就是那里了。”
  说完便逃也似地转身快步离开,只丢下一句话:“我先去外面等你。”
  那位不速之客深深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便转过身来,看向那被关在牢中之人。
  那人蜷缩在那里,整个人蜷成一团,身上散发着恶臭。他的头发胡子似乎都已经很长了,以至于连面目都看不清楚,旁边摆了一只破碗,里面发出一阵阵馊臭的味道。
  此人便是引得闻安臣被秦虎追杀,乃至于引起后续一系列事件的前任秦州刑房司吏纪司明。
  这位不速之客深深的看了纪司明一眼,忽然低声道:“纪司明,看起来这段日子,你似乎不太好过,在牢里受了不少罪吧?”
  蜷在墙角的纪司明一言不发,就跟没听见一样,身子连动都没有动一下。这位不速之客倒也不着急,微微一笑,道:“纪司明,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你肯定知道我来了。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来路,但是我之所以过来,是有人托我向你传个话。”
  纪司明还是不言不语。
  这位不速之客叹了口气:“本来我想,你在这牢中过得很是凄苦,本想给你个机会,能让你日子过得好一些,哪怕迟早都要死,死前好歹也少受点儿罪。不过现下看来,你却是不想要,那就算了。这趟就当我白来。”
  说罢转身便走。
  只是刚走出几步远,纪司明忽然动了,他身子一动,身上绑着的那些锁链镣铐,也便是跟着一阵晃动,发出一阵金属撞击的声音。
  他的嗓子已经哑了,说不出话来,只能使劲儿的挥动着手上锁着的镣铐,敲击着,试图引起这位不速之客的注意。
  他看着离去的人的背影,眼中散发一股热切和懊悔。没错儿,方才那人说的话,他都听得清楚,只不过他以为此人有求于他,因此便拿着架子,想要多索取点儿好处。结果却没想到,这人如此干脆,转身便走。
  一看这个,纪司明顿时急了。
  这些日子,他在牢中过得可谓是生不如死。前一阵子,本来还指望着好兄弟秦虎能把自已救出去,结果没想到左等右等,前等后等,苦等了足足几个月,结果等来的却是自已的好兄弟及他手下那些人全军覆没,尽数被官府抓获的消息。这让他难受的真想一死了之,只不过他想了好几次要死,却没有一次能下的去手。
  他当真是惜命的。
  这些日子,牢中的生活已经把他的傲气给磨得一干二净,他现在只想着能多挨活几天,能晚一天死,就算赚了一天,最好这日子还能过的舒服一些,只可惜,他在这牢中怎么可能活得舒服?
  现下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他不可能不抓住。
  这会儿甚至他都有些着急了,赶紧挥着手上的枷锁,发出一阵哐哐的声音。
  那位不速之客嘴角露出一抹微笑,转过身来,又走到纪司明面前,他低头俯视着他,低声道:“纪大人,你这又是何苦呢?”
  纪司明不说话,只是拿眼睛瞪着他。
  第292章 布局
  这位不速之客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来,却是一个油纸包。这油纸包外面还用麻绳拴了,他把麻绳解开,而后把油纸包一层一层的剥开,随着他的动作,里面传来一阵浓郁的香气。
  纪司明的眼睛忽然间瞪大了。
  这香气他太熟悉了,这是刘家老店卤的猪蹄儿的味道。当初他还在衙门里头当刑房司吏的时候,最爱吃的便是刘家老店卤的猪蹄儿,每次下值的时候,都要顺路去买上一份。这个习惯维持了十几年,一直都没有变。
  他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位不速之客手中的油纸包,盼着他快一点,再快一点,赶紧把这些油纸剥开,赶紧露出里面的卤猪蹄儿来。
  只是那个人似乎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感觉不到他的期盼一般,依旧是慢条斯理,一点一点儿的剥,完全不着急。
  其实他一直都留意着纪司明的眼神,瞧见纪司明眼中流露出的那种期盼焦急的神情,忽然心中感觉有些悲哀。曾几何时,这位纵横秦州也算得上是一号权势人物的纪大人,竟然会落魄到见到一份儿卤猪蹄儿都迫不及待,露出这种神情的地步。
  真真是造化弄人。
  终于,油纸包被他给拨开了。
  果然,正如纪司明所猜测的一般,里面就是卤猪蹄儿,是刘家老店的卤猪蹄儿。
  他喉咙中发出‘呵呵’的响声,双手情不自禁地向前伸,就想将那猪蹄儿抓在手中。
  只是就在他的手快要够着的时候,那位不速之客的手却是往后一缩,纪司明刚好抓了个空。纪司明急了,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恶狠狠的瞪着这位不速之客,双手胡乱挥舞着,喉咙中发出一阵如野兽般的低吼声。
  “想吃吗?”
  不速之客轻声问道。
  纪司明连连点头。
  “想吃,那就好好听话。”
  不速之客轻轻一笑:“纪司明,只要你好生听话了,以后你每天都会有好吃好喝的,每天都会有刘家老店的卤猪蹄儿吃。你的头发胡子都会有人替你打理,也会有人给你洗澡,让你住得舒服一些。不用再睡在这肮脏潮湿,一挤能挤出水儿来的稻草上,而是可以睡在温暖干燥的被褥上。从此之后,每天你都能吃的舒服,过得舒服,一直到死,怎么样?”
  纪司明已经完全被卤猪蹄儿的香气给刺激的大脑快不能正常运转了,只知道连连点头,只知道赶紧答应眼前这个人的条件。从此之后,就能天天吃上这卤猪蹄儿了!
  不速之客微微一笑,把手中猪蹄儿递了过去。
  纪司明赶紧一把抢过,双手持着,用嘴撕咬着。他咬下一大块来之后,极其香甜地咀嚼,汤汁四溅。
  不速之客也不着急,等他吃完之后,方才很是耐心地微微一笑:“纪司明,过几日若是有人提审你的话,你只需要这样……”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纪司明跟前儿低声说了一番话。
  一刻钟之后,他走出了大牢。
  赵四正自在外面等着,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事情办完了?”
  “嗯,办完了。”
  不速之客拱拱手道:“有劳赵大人了。”
  赵四摆摆手:“你快些走吧!别让别人瞧见了,平添许多麻烦。”
  不速之客不再说话,只是点点头,而后转身,快步离开。
  赵四瞧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之事,他为那个人手下的人行了方便,却不知道对他来说,又是福是祸?只是他清楚,若是今日自已不给这人行方便的话,只怕就看不见将来是福是祸了,立刻就要倒霉。那个人的手段,别人或许不清楚,别人或许会小看他,但他却是知道的很清楚。
  他可不想重蹈孙阿七的覆辙。
  不速之客离开了大牢,而后把手中一直提着的那个包袱解开,从里面取出来一件儿宽大的斗篷穿在身上。他低着头,整个面目都被隐藏在斗篷那宽大的阴影里。若是不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瞧,是瞧不见他长什么样子的。
  他贴着墙角,脚下极快,很快就离开了州衙。
  一刻钟时间之后,他回到了一处宅院,却赫然是闻安臣的宅邸。
  原来此人,正是陈氏四兄弟中的老三,陈仲。
  院落之中,闻安臣正自站在一株花树之下。
  冬日万物萧疏,花朵也早已凋零,只剩枯枝败叶。闻安臣却是站在那儿瞧得津津有味儿,好似能从这花树上看到花开花落,枯荣一世一般。
  陈仲走到他身后,低声道:“老爷,事情办妥了。”
  闻安臣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却没有说话。他负手望天,长长地吁了口气。
  四处布局,此间一处,已经妥善,就是不知另外那三处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另外的三处布局之中,其中一处便是在王家村,而另外两处,则是都在秦州城外一处,城内一处。
  是夜,秦州城东,十里坡。
  十里坡,就在秦州城东十里,因着此处不是平地,而是和丘陵一般一片绵延的土坡的缘故,故得此名。
  十里坡是个镇子,规模不算太大,却也有二三百户人家。这会儿已是深夜,十里坡所有人家都已经入睡,位于镇子东头儿的一户人家也不例外。
  这户人家的宅院规格颇大,前后两进的院子,都是青砖麻石建成,建的也是颇为的气派,一看便知,这户人家颇为殷实,是很有些银钱的。这户人家家主姓刘,乃是前两年刚刚落户在这十里坡镇的。
  据说这刘家的家主,之前乃是秦州巡检司的一位官员,在秦州巡检司干了十几年,很是积攒了不少家当,十分之丰厚。三年前,正是他五十岁知天命之年,却在那年得了一场重病,折腾了半年多方才好过来。用药用了无数,虽说没什么大碍,但身子骨却彻底的垮了下来。而且经过这一场大病之后,似乎也有些心灰意冷,也不愿意再在那官场沉浮了,便辞了官职,带着这些年积攒的银子,回到十里坡镇。
  他家就是十里坡镇的,只不过本来不住在镇子上,而是住在镇子下面的一个村子里。
  这位巡检司的官员衣锦还乡之后,便举家搬迁到了镇上,在镇子旁边买了一百亩上好的水浇地,雇了些佃户耕作,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悠哉游哉。镇子上的人见了他,多半都会称呼一声刘大官人,以示尊重。
  刘大官人虽说是做官的,但似乎除了跟巡检司的那些同僚之外,跟其他秦州城的官员都没什么交集,也没多少人来拜访他。而刘大官人得了一场重病之后,也十分注重养生,家里素来是睡得早起得早,这会儿他家也早已一片漆黑,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但就在此时,有两个黑衣人摸到了刘家的墙外。
  两人对视对视一眼,而后其中一人靠着墙,扎马步站定,双手握紧,垂在小腹之前,手心朝上。另外一人后退两步,一个助跑,一伸脚,重重地踩在他握紧的双手之上,扎马步的男人如同木桩一般,纹丝不动。助跑的男人却已经是借力跳了起来,而后又在他的肩膀上一踩,整个人跃起数尺之高,便已经双手扒在了院墙之上。他上了院墙之后又把下面扎马步的人拉了上去,两人便翻入了这院子之中。
  他俩很快就来到了内院儿的正房,两人来到窗下,极其小心地将窗子撬开,而后翻身跳了进去。
  很快屋子里便是亮起了一抹灯光。
  灯光燃了起来,也照亮了屋子里的情况。一男一女,两个五十余岁的人,正自躺在床上熟睡。他俩睡得很熟,以至于那两个人悄悄潜入进来发出的动静儿都没有惊醒他们。而此时灯光点燃,似乎感到有些耀眼,睡在里头的那个男的,方才眼皮子颤动了两下,而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这个时代,男的都是睡在里头的,因为若是女的睡在里头,男的睡在外头,晚上若是有什么事——比如说起夜——的话,未免就要从男的身上跨过去。而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这是对男人的不尊重,所以这个时代都是男的睡里头,女的在外。
  这个男人睁开眼之后,一开始还有些恍惚,只觉得屋里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大清楚,他揉了揉眼睛方才看清楚屋里的情况。屋中灯光已经点燃,而两个黑衣人正站在自家床头,瞧着自已。任是谁大晚上的睡到一半儿,猛然惊醒之后,却是瞧见两个黑衣人站在自已旁边,只怕都会吓得够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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