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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记得么,在我们还没成为杀手之前,我们也曾穷困潦倒,挤在一间比老鼠还小的屋里,凑活着过。”
  “那时最怕过的就是夏天和冬天。屋里只有一张床,又窄又小。夏天时,每次练过功,你我都抢着去河边洗澡,不想让对方闻见自己身上的汗味。”
  “屋梁上悬挂着一个你自制的木板小吊扇,热了,你就会拽一下控制吊扇的绳,那吊扇呼啦哗啦地转几下,就又不动了。你被热出痱子,我就拿扇子给你扇风,直到你睡着。”
  “冬天时,你被冻得长了好多疮。我用肚子给你暖脚,把仅有的一床被褥,都盖在你身上。你烧得神志不清,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我也发誓,要护你一辈子。”
  “你说,冬天喝热水会觉得太幸福,会不想再去练功,只想躺在床上享受。所以从那时起,你就改喝冰水,冰水一入喉肠,你才会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在辛苦地活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挣了好多钱,攒了好多人脉。可我们还是不会享受,总喜欢挣钱给别人花,仿佛享受就是一种罪孽似的。”
  “你的市侩、轻狂、莽撞、油嘴滑舌,我虽时常责备,但也实在觉得可爱。”
  “如果你累了,那就睡吧。”
  他的脸色逐渐苍白起来,呼吸声也逐渐变得微弱,慢慢低下头,与她的脑袋抵在一起。
  “如果你醒了,那就拜托你,替我看一看轮转不迭的日月星辰吧。”
  良久,他阖住了眼。
  可就在他阖上眼的那一瞬,神庙里忽然传来一声沉重的低鸣。
  紧接着,天际阴霾褪去,天气重新变得干爽,风雨雷电都随着这一声低鸣一并消散。
  有条蛇从蛇神像的眼里飞快窜出,驱散那些盘旋的黑蛇,一路攀爬向前,吞掉了祭祀品,吞掉了墙角的断肠草。
  那条蛊虫倏地动弹起身,爬到这条蛇的身上,汲取着蛇的气息。过了片刻,蛇不再动弹,蛊虫却充满活力。
  在一片静谧中,它慢慢爬上灵愫的手腕。
  此刻,天朗气清,漫长的阴雨季终于过去。山谷里,无数朵花苞绽放,花香四溢。
  等阿图基戎带着一众寨民赶到神庙时,只看见在破败的庙里,有两个人紧紧相拥着。
  阿图基戎分别探了探这俩人的鼻息。
  “都带回去。”
  他说。
  *
  这一段换血蛊成的奇幻经历,在苗疆迅速传开。
  本来就信奉蛊神的寨民,此刻已对巫蛊之术深信不疑。
  就连在本地土生土长的阿图基戎都很纳罕,原来苗疆是真的有点邪乎劲在的。
  外面的风声传得沸沸扬扬,可俩当事人却安静地在床上躺了三日。
  灵愫先醒了过来。
  伺候她的苗疆妹子大喜,“换血蛊已经钻到你身体里啦!你有没有感觉到身体的变化!”
  灵愫眨了眨眼,意识渐渐恢复。
  原来那不是梦,是阁主这傻子在做傻事。
  她笑了笑,“我好多了。”
  好个屁。
  她不敢说,其实蛊虫根本就没进入到她的身体里。
  那时她昏迷着,感到有个冰凉的爬虫,在她手腕上踱来踱去。
  很痒,很凉,令她全身起鸡皮疙瘩!
  于是她伸手一捏,竟活生生地把那蛊虫给拍死了!
  她把蛊虫给拍死了!
  真可恶啊!她的手咋就那么贱呢!
  本来想把这事给瞒过去,可阁主一醒,一眼就看出她还是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实在没辙,她干脆就把实情告诉了阁主。
  阁主气得吐了一大口血,晃着她的肩膀,“你衬得我像个笑话!我还叽里呱啦抒了一大堆的情!我还准备让这凄美故事被世代传颂!你倒好,手腕一痒,就这么任性地把蛊虫给拍死了?!”
  起初灵愫认罪,任他数落。可他婆婆妈妈,又开始翻旧账,说个不停。
  她的怒火一下就窜了上来。
  “喂,我警告你,你要是再生气,那我就开始生气了!”
  阁主气得怒目圆瞪,他不肯让她,继续与她对骂。
  于是,等阿图基戎端着药汤来看望时,只见这俩人互扯着头发对骂,双方表情都很狰狞。
  阿图基戎抬高话声,“你俩幼稚不幼稚?!”
  俩人一齐瞪向他,“大人的事,小孩别插嘴!”
  阿图基戎:……
  不论怎么说,他还是很佩服这俩人的心理素质。能把这么灰暗的日子,过得这么诙谐,也算是一种本事吧。
  待俩人平静了,阿图基戎问灵愫:“那现在,该怎么办?”
  灵愫说她想开了,“生死面前,其他一切都是浮云。我准备全身心投入到练武中去,追凶的事,往后再说。”
  她说:“我知道你们都心疼我,可怜我,对我优待,唯恐我受委屈,想不开去寻死。可比起这些,我更想被当成正常人。”
  她说:“努力不一定比现在更好,可最起码,我问心无愧。我不要换血,不要接受别人的馈赠,我要将所有的所有,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左手拍着阁主的肩,右手拍着阿图基戎的肩,“乐观面对一切。”
  这句话,用来激励别人,也用来自勉。
  大家都惊叹于她思想的转变,因为她不再颓废,不再唉声叹气,她的笑容慢慢多了起来。
  她的头每天都很疼,眨眼间就能失忆。
  她的身每天都很疲惫,跑一步喘三口气。
  可她没喊过一声痛。
  无论是谁,倘若问她感受如何,她都会说:很好。
  如她所言,她摒去其他闲念,开始专注地练武。
  她做任何事,依旧爱提前规划,依旧目的性很强。
  一旦沉浸在自我提升的氛围里,时间便过得很快很快。
  一眨眼,半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
  中间,阿图基戎问:“蔡逯还在给你寄信,你要回复他吗?”
  灵愫正背着重物练长跑,她拂掉汗水,“他还好吗?”
  阿图基戎说还好。
  他对于“还好”的定义是,只要没死,就算还好。
  灵愫说那就好,“那就不回信了。那些信呢,你爱看就看吧,我也不拦你了。”
  蔡逯能有她的自我提升重要?
  灵愫把蔡逯从脑里甩掉,继续朝前跑起来。
  阿图基戎没那么八卦。
  自此,但凡收到信,他都会把信烧了。
  再一眨眼,又一年过去了。
  她的身体机能明显提升很多,现在与正常人的身体机能无异,获得了阶段性的小胜利,但这还远远不够。
  闲暇时,她就站在三表姑所在的那座道观前面,就只是站着,什么话都不说。
  偶尔还去寺庙里,听高师讲禅理。
  她不再自我厌恶,但也谈不上能肯定接纳自己。
  她仍旧没能与武功尽废和解,郁闷时,仍旧会站在山顶怒骂老天。
  在她进入下一段训练前,阿图基戎拦住了她。
  他穿得很华丽,“明日,是我二十岁的生辰。在中原,男子二十弱冠,即为成年……”
  灵愫神经大条地问:“所以呢?”
  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明日,你可以把你的时间,预留给我吗?我想,和你一起过生辰。”
  灵愫“噢”了声,“也不是不行。”
  阿图基戎眉眼间立即浮现遮挡不住的欣喜。
  他一开心,小辫和银饰都晃了起来。
  灵愫抬起眼,认真地打量他。
  漂亮孩子长高了,身体变壮了,眉眼也长开了,变得更漂亮了。
  这两年的时间流转,她自己体会得不深刻。可眼下望着阿图基戎,她一下就深切地感受到:她在苗疆,已经待了两年了。
  随即,她意识到,她已经两年没找新情人了。
  想到此处,她就明白了阿图基戎的暗示。
  他想在他“成年”那日,把他自己献给她。
  她与阿图基戎的关系,随着她经历的转折,也发生了重大转折。
  两年前,这小子像朵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黑莲花,一看就是有脾气的主,行事狠辣,很不好惹。
  后来她被石头砸倒,卧病在床,他就与阁主交替着照顾她。
  她了解了他的过往。
  其实是个心眼很好的人,“不好惹”只是他的伪装。
  他像只猫,总是一惊一乍的,很容易生气。生了气,就容易产生阴暗的想法,比如要刺杀你,给你下蛊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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