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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盗, 明天中午十二点替换】
  “你现在这个样子,看着也不赖啊。”
  “是啊,还算不错。难道你以为, 会看到一个奄奄一息躺在这里的干枯老头子么?”
  这是他们时隔数十年后的第一次对话。
  若是记性好,还能够想起来,在几十年前,似曾相识的台词就曾经出现过。
  只不过, 说出第一句话的人是吉尔伽美什, 现在就换成了埃迪。
  “来之前确实是这样想的。”
  “哧, 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啊。”
  真不巧。
  他们两人的记性都很不错。
  不过, 这也算是好事吧。
  埃迪把吉尔伽美什傲慢自我的模样记得相当清楚, 本还想着要是看到一个连气都喘不上来的老头子,他还怎么好意思开他的玩笑。结果还好, 吉尔伽美什有神的血脉, 即使寿命终结,容貌也跟几十年前一模一样。
  连神态都没有变化。
  刚进来, 刚看到他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被岁月侵蚀的味道。他闭着眼, 似是在熟睡, 一眼就能让人感觉得到, 在那依旧年轻俊美的面容之下, 是一个慢慢地苍老了起来的灵魂。
  但是,等了回来。
  年迈的王睁开眼,看到无声无息潜入王宫, 来到王的寝殿的这个狂妄的男人时——他笑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安宁与疲倦被尽数敛去,这个微笑起来的王,用让人畏惧的赤色双瞳将男人的身影烙印在眼中,竟又变成了曾经那个霸道又不讲道理的家伙。
  这样也好,倒是跟埃迪的印象对上了。
  王看着埃迪走过来,他越走近,王的双眼就越加炽烈。
  最后,男人毫不客气地往王的床边一坐,王也就顺其自然地开口了。
  “我听说了,你又降服了几只捣乱的魔兽。”
  “啧,也没什么,在路上恰好碰到,顺手就解决了。”
  “在外面游荡了这么多年,真服你有那份耐心啊。”
  “我哪知道那些神一声招呼都不打全消失了,一点影子都不留……啧,气死了。那个伊什塔尔是不是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那女人差点被你杀掉,怎么可能还有脸出现呢。”
  一句接一句,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后,最是寻常的叙旧。
  吉尔伽美什自然也还记得埃迪当时的样子。
  跟现在没有多少变化,不止是外表,还包括气势。
  与外表不变、内在仍无法抵御岁月侵蚀的自己不同,这个男人啊,是真的没变。
  什么时候看到他,第一眼注意到的都是他的眼睛。
  然而,就像是正午时分直视那正当夺目的太阳,看到了他,就免不得被耀眼的阳光刺伤双眼。
  虽然几十年间再也没有见过,但吉尔伽美什显然知道埃迪都做了什么。
  他先回到了埋葬卢卡斯的那片荒漠,找到他的鹰的骸骨。
  然后,他安心地睡了过去。
  十多年后,醒来,便是漫无目的地流浪,斩杀魔兽,他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变强。
  有许多次他都路过了乌鲁克,王也因此听百姓说起,有一道孤独的人影站在城墙上,遥遥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就消失了。
  真是的。
  一晃而过,居然就过去了这么多年。
  王从来都没有想过,埃迪不会再回来。
  说他高傲也罢,说他自信也罢——吉尔伽美什早就笃定了,埃迪一定还会回来。所以,他也只是偶尔才会想起这个男人。
  对了。如果保持现在的气氛,他们还能够继续心平气和的聊下去。
  但吉尔伽美什偏偏要打破这份安宁。
  “还不打算留下么。”王坐了起来,动作颇为缓慢,但话音却很是轻松。
  “你是一个不能被逼迫的男人啊,我早就知道了。但是,你又比你自己想的心软多了。这一局,算是我赢了?”
  埃迪:“赢个屁。”
  “你不要搞错了,要不是听说你小子病得要死了,我才懒得搭理你。”他抬手,作势要给某个还对自己怀着那心思的混蛋一拳头。
  吉尔伽美什唇角还含着笑,即使拳头到了眼前,也是一副“本王就不信你揍得下来”的模样,真是傲慢得不行。
  埃迪还真的揍下来了。
  只不过,拳头变成了手指头,他又把才坐起来的吉尔伽美什摁回床上躺着,在那王高贵的脑门上留了一个通红的指印。
  摁完,埃迪双手环胸,斜斜地望下来:“我是决定留下了。”
  “但说的是留在这个世界。”他语气淡了下来,暗含警告:“吉尔伽美什,我的意思跟你要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儿。”
  吉尔伽美什:“……唔。”
  不得不说,敢这么对他的人,这个世上就只有埃迪了。
  王还是没有生气。
  他轻笑了一声,在时间流逝间,眸子里的神采竟显得暗淡了下来。
  这也是无可避免的,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此时的他已然抵达了弥留之际。
  “我得到了许多种材料,从中找到了最坚固的,做成了天底下最坚固的锁链。”
  吉尔伽美什突然开口。
  “结果还是不行啊。”笑意没有抵达眼中,可他还是看向埃迪,“就这种程度,还是锁不住你。不过,就算是现在,我仍旧不打算用我本来就有的那道‘锁’。”
  埃迪皱眉:“什么?”
  吉尔伽美什轻哼一声,说出了一个词。
  埃迪的表情顿时变了,一时呈现出怒意。但快要发作之时,他又强行地忍了下来。
  ——天之锁。
  那是彰显王的挚友恩奇都的存在及地位的重要之物,也是恩奇都的象征,作为王最喜爱的武器,他曾用其束缚住天之公牛。
  埃迪自然见过天之锁,但却不知道天之锁的真名。
  天之锁,enkidu,也就是“恩奇都”。
  按理来说,天之锁是对神才有作用的武器,神性越高,越是难以挣脱,埃迪身上没有一点神性,天之锁对他没有任何作用。
  可吉尔伽美什还是说,这是唯一能锁住他的锁。
  这说得一点也没错。
  那条锁链,是恩奇都的化身——所以埃迪才会在听完那句话后突然愤怒起来。
  虽然他很快就冷静了。
  “故意激怒我有什么好处么。你这家伙,难道真的想要被我揍?”
  “以后再说吧。”
  “……”
  埃迪一愣。
  这么轻柔的话,竟然会从吉尔伽美什的口中说出来。
  王躺下去后,已经再度闭上了眼。
  埃迪出现时在他身上重现的锋芒在这时渐渐地褪去,那有点晦暗,死气沉沉的阴影似是要攀爬上王静谧的面庞。
  虽然他还在轻描淡写地说:“我累了,所以就下次再说。”
  ——在你下次再回来之前,我一定会找到能把你留下的锁链。哦,如果可以的话,再跟那个坏心眼的恩奇都见一面,找他算算账也不错。
  埃迪沉默了。
  他垂眼看着吉尔伽美什,此前还残留于心的气愤终是无可奈何地散去。
  离开乌鲁克,在外耗去几十年,是他自己早就做出的选择,跟吉尔伽美什那突如其来——咳,总之把他吓了一大跳的告白没有关系。
  他只是没想到,向来没有多少耐心、更难以想象会对什么人心生特殊感情的笨蛋王,过了这么久了还对他耿耿于怀。
  而且……
  “去你的。”埃迪骂道:“死了都不肯放过老子?”
  吉尔伽美什没有回话,但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
  埃迪彻底地拿他没办法了。
  时间还在无法阻止地流逝,寝殿内,连呼吸的细微声响都越来越微弱,到了近乎消失的地步。
  最后,再响起来的,是男人的一声叹息。
  先是恩奇都。
  接着,又是吉尔伽美什。
  “……算了。如果还能再见面的话。”
  他伸手,拂开了似在闭眼安眠的王的额发。
  又有阴影落在王的身上,却是男人俯身,他的嘴唇贴在了吉尔伽美什的额间。
  “在我的家乡,就用这个动作表达对家人,朋友的祝福。”
  “就算你是个不听人话的混账,我也要祝福你。”
  就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轻微的触感,一落即散。
  他又摸了摸吉尔伽美什似乎也有些暗淡的金发。
  阳光被他的背影挡住了,可是,安然睡去的王看不见,他此时垂落的目光里,浮现出了曾经也出现过的淡淡柔和。
  “睡吧。”
  “乌鲁克的王啊。辛苦了这么久,你总算,可以休息一阵了。”
  ……
  埃迪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
  他直接推开了寝殿的大门。
  吉尔伽美什应是早就预料到他会来,屏退了侍卫侍女,门后,就只有一个人静立在那里。
  埃迪看了那个人半晌,终于照着记忆比对了出来。
  “是你啊,西杜丽。”
  酒馆家的女孩儿,这么多年过去,自然已经长成大人了。
  虽然蒙着面纱,但她看上去,年纪比埃迪还要大上不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埃迪从她身边走过时,语气平和地问道:“神已经销声敛迹了,祭司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已是祭司长的西杜丽露出了略带苦涩的表情:“你说得对,埃迪哥哥。在失去我们信仰的神的声音的现在,我其实没有再站在这里的必要了。”
  “只不过——”
  “嗯?”
  “我是为了代替你一直注视着王,才会守候在这儿的呀。”西杜丽终于微笑了起来,跟埃迪记忆中那个活泼的小姑娘有了更多的相似之处。
  “我还记得我们那时候的约定哦,你呢?”
  埃迪看着她,慢慢地,笑容也在扩大:“哈哈——我当然记得了!”
  “果真没看错啊,你是个好姑娘。”
  他张开手臂,用力地拥抱了这个好姑娘,也像当年那样揉乱了她的头发。
  人神之子,以“纽带”的身份诞生的吉尔伽美什王。
  纵使他自认为人,不承认自己神的血脉——他的死,便象征着这一时期神代的没落。
  也就是说……
  “神的时代,从现在开始,已经结束了。”
  西杜丽最后的喃喃自语被风吹散,渐渐地化为虚无。
  已经远去的埃迪早就听见了。
  熟悉又陌生的乌鲁克城被他抛在身后,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平野。
  起先,他的步伐十分平稳。
  但走远之后,途经如今早已变为山石堆砌的废墟的神山,庞大的碎石间,还能够找到被苔藓覆盖的神殿的遗骸。
  埃迪站在这里,眼中映入一片狼藉。
  原本淡漠的神色就从此刻开始改变,眼中阴戾浮现,在吉尔伽美什面前都没有展现出的莫大的愤怒、在西杜丽面前更不可能展现出的晦涩,都在此刻尽数涌出。
  “消失了?”
  “终结了?”
  “跑得还真是干脆啊。”
  一觉醒来,伤势恢复,当他攀登上这里最高的山峰,欲要再去寻找神迹重新复仇之时,茫然降临。
  不仅是伊什塔尔——他什么都没找到。
  就像是顷刻间,在人间飞扬跋扈的神明都退回了天空的最高层,并且隐了更深、人类无法触及的位面。
  让他的一腔憎恶无处发泄,这怎么可以允许呢?
  那一日的记忆直到如今还无比鲜明,并且,就算过去比几十年更长的时日,也注定不可能忘记。
  被伊什塔尔偷袭,胸膛被贯穿的时候,埃迪想,不行啊,果然差得太多了。
  巨石下,抚摸着卢卡斯仅剩的那只翅膀时,埃迪想,不行啊,必须变得更强才行。
  在这之前,他从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他从没有失去过自己重要的东西。
  人类的范围内,他是最强的。
  但若是遇到远超人类范畴的存在呢?他又算得上什么。
  所以说,即使面上看不出什么,表面上,这个男人还是无比耀眼的,好像什么挫折都不可能把他压倒。
  但实际上,埃迪还是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他得细细品尝,牢牢地铭记在心,并以此作为让自己绝不妥协、一定还要再往前进的动力。
  ——还要变强。
  于是,他的血液,他的骨和肉,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在如此激烈的情感的带领下,将他朝着所期望的方向推进。
  最后,确实变强了。
  虽然他觉得还不够。
  可变得更加强大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欣喜,他体内的所有细胞都在嘶鸣,沸腾的血肉也在咆哮。就算再“死”一次也无所谓,一定要将过去的愤恨洗清才行。
  ……然后,第二次意想不到的打击就来了。
  完全无法逃避,连另辟蹊径都没办法,直接把他砸懵了。
  报复的对象都不见了,他还报什么仇?!
  可恶。
  可恶。
  可恶!!!
  此时的埃迪就处于愤怒到了极点还无法发泄的状态,他满心不甘,只觉得这里的神基本上都是要跟他作对的。
  “妈的。”
  他咬牙切齿。
  因为愤怒,冰霜自脚下扩散,顷刻间就把这附近的土地都变成了冰面。
  而埃迪再一次离去之前,却是挥手,用一根冰锥刺穿了散落在地的那一尊破碎的伊什塔尔雕像。
  冰锥穿刺过后,只剩下头部的雕像顿时四分五裂。碎片在飞散的过程中,又凝结成冰,再一次破碎时,便连些毫灰尘都未能留下。
  “这里没有,我就去别的地方再找。”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一定,要把‘神’,从他们的地盘揪出来!”
  *****
  埃及,被法老统治的这片广袤土地,正如旭日一般,萌发着璀璨生机。
  这是无比平凡的一日,又恰逢午后,排布整齐的街道间行走之人最多的时候。
  孩童绕开只用一匹布铺在地面而成的各式摊位,大叫着在屋舍与行人组成的缝隙里穿梭,笑声却没能盖过街上热闹的气氛。
  这里也拥有如今的时代最鼎盛的王朝,来自异邦的商人捕获到了商机,自然从远道而来,混迹其中。与当地人截然不同的肤色、发色、瞳色,在人群间显眼,却又不那么突兀。
  当然了,人群中响起的不止是欢笑,还有涉及到许多方面的要事或是繁杂小事的交谈声。
  “那个消息,你知道了么?”
  “当然。回来了,回来了!神保佑我们战无不胜的法老。”
  “听说前天,王子押解着俘虏从街上浩浩荡荡地走过,结果我那天出了门,没有看到那一幕,实在是太遗憾了。”
  谈论的内容可以大致地总结。
  才登基一年的法老拉美西斯逝世,他壮志勃勃的儿子塞提即位,成为了统治整个埃及的新任法老。
  法老便是埃及的王,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这位新任法老不打算放弃即位前远征叙利亚的行动,刚成为法老的第一年,便继续了远征的行动,并且,在不日前顺利归来。
  关于那段话中的“王子”,还得再多做一番解释。
  法老塞提的膝下有两子两女,其中,长子很早便因病而死,仅剩的次子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皇位的继承人。
  王子名为奥兹曼迪亚斯,虽然养尊处优地长大,但他无愧为深受父亲喜爱的继承人,自小就展现出足以胜任法老之位的优秀素养。
  年轻的王子从小便接受法老的教育,十岁进入军队任职,如今刚过十三岁的他,就接过了押解俘虏回到都城的任务,向未来将归属于他的子民们展现自己同样不容小觑的身姿。
  也就是说,不仅是刚登基的法老,这位年纪轻轻的王子也给人们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他们期待他的成长,颂扬他的机敏和勇敢,也对王子心怀期待。
  穿过繁杂的平民区,都城的中间地区是军队的驻扎地和官员住宅区,更深的地方,屹立着富丽堂皇的皇宫和神庙。
  那些平民的私下谈论根本无法穿透那般遥远的距离,传递到真正尊贵之人耳里。
  所以……
  谁也没想到,因为一个意外,或者说失误,王子的完美形象差点就要在平民们的眼前打破。
  事情是这样的。
  初战告捷,随着俘虏一起从异国的土地押解而来的战利品无比丰厚,其中就包括了一匹骏马。
  单说是马还不对,那理应是一匹神骏。
  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浑身的毛发同样乌黑油亮,它的体态组合更是完美,每一块肌肉都似乎蕴含着力量,奔腾起来,就如一阵乌云般的疾风。
  然而,最重要的是,据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够驯服这匹马,只能强行用人力压制,将它关在笼子里,而不是让它载着人飞驰。
  这个笼子漂泊多里,最终运到了底比斯。
  塞提让人唤来王子,本是想要让他来瞧一瞧这匹不得了的马,但奥兹曼迪亚斯踏入宫殿,看到神骏的第一眼,便笑了出来。
  “父亲,这是你要送给我的礼物吗?”
  奥兹曼迪亚斯虽然在问,但从那闪动着的目光,已经能够明了他那笃定一般的心思。
  塞提愣了一下,没想到奥兹曼迪亚斯开口就这么说。
  不过,思绪一转,他并没有解释,而是顺着王子的话道:“如果你能够驯服它,那么,它就是你的坐骑了。”
  “没问题。”奥兹曼迪亚斯一口答应,没有丝毫犹豫。
  他迫不及待地走到笼子前,与神骏似是赤红颜色的双目对峙。马像是知道眼前这个还没有它高、身材也并不显强壮的人类想要驯服自己,鼻孔喷出了粗气,定然蕴藏着极大力量的前蹄也在不安地刨动。
  这是警告,也是威胁,若是换一个人,此时就算没有被吓得后退一步,也要被怔住一下。
  可奥兹曼迪亚斯完全没有这样的表现,当即就要人打开笼门。
  塞提在这时提醒他:“不要逞强。这匹神骏让十几个奴隶耗尽了力气,才勉强把它抓住,奥兹曼迪亚斯,就算收服不了他,也不能算作你的无能。”
  “神骏?不过是被冠上了一个神字,本质还是一只牲畜而已。难道法老之子,我奥兹曼迪亚斯连区区牲畜都不能降服么!”王子不以为然地说道。
  从这里就能看出,机敏勇敢是奥兹曼迪亚斯的优点,但在现在的他身上,还有着这个年纪的少年最不可或缺的傲气。
  他的心里没有丝毫畏惧可言,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失败。
  笼门被猛地打开,迅疾的黑影如狂风般掠过,几乎无法捕获到身形。
  然而,年轻王子的动作同样敏捷。他在刹那之间抓住了挂在马的脖颈之间的缰绳,被神骏拉扯了出去,根本无法稳定住身体。
  神骏在皇宫中横冲直撞,下一刻就冲出了皇宫的正门,穿越外层的官员住宅区,卫兵根本追赶不上。
  向后倒退的疾风在此时变作一道道利刃,毫不留情地在没有任何遮挡的皮肤表面冲刷。
  即使事先就有了心理准备,奥兹曼迪亚斯也没想到这牲畜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双脚已经被拖到了地上,还在不停地因为方向陡转而反复颠簸,想来肯定碰撞出了无数伤口。
  “可——恶!”
  奥兹曼迪亚斯拼命拽紧缰绳,顶着刺骨的寒风睁开眼,从紧咬的牙关边漏出绝不放弃的执着。
  “想把我甩开是么,那就……”
  他猛地一撑,竟是抓住神骏从房屋边缘经过的机会,抬脚在墙壁上借力,顿时间翻身跨上了神骏的背脊。
  这算是他的小小进步,但在颇为严峻的方面,就成了彻底激怒□□黑马的导火线。
  一时之间,没给出任何适应的空隙,那几乎要把人全身的骨头都抖散架的颠簸加大程度后又到来了。
  奥兹曼迪亚斯险些真的被甩出去,他从马背滑下,狠狠地撞到了墙上,但好在还是没有松手。
  这时若是叫旁人来看,绝对认不出来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褐发少年是高贵的王子——啊,前提是,不能看他那双因为愤怒和同时有斗志燃烧起的眼睛。
  “给我——停下来!”
  经过短暂的思索,奥兹曼迪亚斯放弃了爬上马背的计划,转而生出了一个很是疯狂的念头。
  他要让自己踏于地面,用最为直接也最为纯粹的力量,来强行阻止黑马继续向前奔驰。
  然而。
  就当他想要这么做的时候,和疾风一起猛灌入耳的杂音稍稍清晰,却带来了让一时兴奋的王子不得不冷静下来的讯息。
  原来,在毫无察觉的时候,黑马已然拖着他跑出了住宅区,眼看着,就要闯入人流最为密集的闹市——
  “什么声音?”
  踏踏踏,踏踏踏,凌乱而沉重。
  “有什么过来了……啊、啊啊!”
  这时,已经有人发现了异样。
  他们也看不清黑马的全貌,只觉得有一道漆黑的影子气势汹汹地冲来,刮起了让街边垂挂的布帘猛然翻卷的狂风。
  先前在街上嬉闹的孩童恰好跑到了街头,不出几秒,就要猝不及防地被那黑影碾压于脚下。
  孩子们反应不过来,大人们也呆住了。
  闹市中的平和气息似乎就在这一刻猛然凝滞。死寂,然后是震耳欲聋的尖叫。
  奥兹曼迪亚斯也在这一刻愣了半秒,不过他回神得很快,眉间浮起一抹阴翳,当下就要按照方才的想法,竭尽全力去拉住这匹发了疯似的狂奔的黑马。
  在他再度攥紧缰绳之前,距离马首最近的地方,除了那几个呆滞得不知跑动的平民孩子,还有一个人影。
  那人影被足以将全身覆盖的斗篷遮掩着,连男女都看不出来。
  可是,当黑马嘶鸣着冲撞而来,却在刹那间产生了对比——仰首后将近两米的黑马足以在高度上睥睨绝大多数人类,而到了这个人身前时,竟然显得没有多么高大。
  奥兹曼迪亚斯看见了这个人。
  也就因此,他又愣了一下,让自己的动作稍顿。
  这本是致命的错误,可是,料想之中的惨剧却并没有发生。
  “…………嘶!!!”
  似是夹带着痛苦的嘶叫,就在极其近的距离内回荡。
  奥兹曼迪亚斯只觉得自己的眼前花了一花,身子也翻了一个转,双脚倒是真的落在了地面。但是,他的屁股也落地了。
  一大片阴影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有一个人,只用单手就掀倒了发狂的烈马。
  在将狼狈地挂在马身旁的少年接下,丢到地上之后,这个人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往自己的身后看。
  被吓傻了的孩子们被他挡在了后面,此时,迟了太久的泪花刚好落下,哇哇的嚎哭声也来了。
  “哭什么,胆子大点儿。”
  这个人开口,是属于男人的低沉的嗓音,语气稍显冷淡。
  孩子们哭得更厉害了。
  “好了好了,哭得我头大。”男人微微皱眉。
  他虽然这么说,但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凶,反而因为他随后的动作,而额外增添了一丝宽和来。
  他拍了拍那几个孩子的头:“回去吧,以后不要闷着头在街上乱跑。”
  “哦……谢谢……谢谢叔叔!”
  傻孩子们终于不傻了,迈开腿,颤颤巍巍地一头扎进人堆里。
  大抵对男人而言,这件无意间撞见的事情已经算是解决了。他不管瘫倒在地的马,也不管被他顺手拎下来后就彻底忽视的少年,转身就要走。
  “你——”
  那少年却是突然了开口。
  在男人回头教训孩童的期间,奥兹曼迪亚斯就看清了他的脸。
  属于斗篷一部分的兜帽陪伴着转头的动作掉了下来,同时滑落的,还有悄然洒下的银发。
  那抹银色映入眼中,就像静谧的夜间倾撒入人间的月光。
  奥兹曼迪亚斯起初这么想,可随后,这个可称静谧的念头就被他自己下意识地推翻了。
  若那银发是月光,就不可能轻易攀爬上眼前此人的面庞,更不可能在印在侧颜之上的金眸前大胆地摇曳。
  太强了。
  这个男人,居然单手就能将十几人才能勉强制服的烈马掀倒在地奄奄一息。
  奥兹曼迪亚斯的眼里,先前因为出乎意料而淡下的光芒竟又闪烁了起来。
  他完全没有被就在自己眼前展现的强悍折服,硬要说的话,他的关注点完全错了。
  他其后看见的是男人的眼睛。
  耀眼得刺目,常人根本难以与之对视的金色——与他同样的眸色。
  在这片肥沃的土壤上,谁人都知道的王子奥兹曼迪亚斯,有着独一无二的黄金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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