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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得他们怪小丑的。
  对此,民间的茶楼里也纷纷在热烈谈论皇太女的事,关于他们的陛下一边如何卧薪尝胆与权臣斗智斗勇、一边暗中护女儿周全,脑补了无数精彩纷呈的戏码,甚至可以写一个话本子了。
  老生常谈的话题又被揭了出来——陛下和先君后是什么可歌可泣的爱情啊!
  想当初,先君后薨逝,民间百姓便已经讨论过一次陛下的用情至深,渐渐的,大家慢慢淡忘了,这回,各大茶楼的说书人又脑补了一出“陛下强忍着丧夫的悲痛安置好小殿下,每每看到小殿下的脸,便想起曾经的所爱”的爱情故事。
  还有人怀疑先君后没死,只是隐居山林了,但却找不到任何证据,仅仅只是推测。
  今后若有野史遗留,只怕别提会有多精彩。
  对此。
  当事人姜青姝:“……”
  习惯了,让他们自个儿猜去吧。
  皇长女姜令朝册封皇太女的圣旨已经下了,就等着几日后行册封礼,东宫里里外外也已经收拾好完毕,女帝亲自点了几个可靠的内官过去伺候,一干宫人小心翼翼,迎接着这金贵的小祖宗。
  让大家意外的是,小殿下年纪虽小,住进东宫第一日,却不哭不闹。
  意外的沉稳懂事。
  她甚至知道要乖乖吃饭,好好穿衣,主动去找母皇问安,小小年纪便十足沉稳的样子,让大家不禁想到那个早已被世人忘记、当年如明珠一般耀眼的赵家郎君。
  此外,朝野中,还有件大事。
  ——裴朔终于归京了。
  当初,他离去时只是个小小文臣,归来时却是一人之下的裴相,当日女帝亲自在宫门外率百官迎接,赐他金银珠宝无数,荣光无限,令人羡滟,后世史册上也必将记下这浓墨重彩的一笔。
  然而裴朔却只是朝着女帝认认真真地行了臣下之礼,谢绝了这些赏赐。
  他说:“臣为陛下效命,亦是为国尽责,身在此位,何以言赏。”
  这就是裴朔。
  一个坦荡磊落、双袖清风的好官。
  传言裴朔离开太原府当日,太原百姓夹道相送,依依不舍,纷纷将自家的鸡鸭牛羊送给裴大人,以示感恩,甚至不想让这位刚正凛直、爱民如子的裴大人离开。
  但裴朔,还有很多事要做。
  前世,他三元及第、考中状元,风光无限,为的是一展抱负,可惜世道无良,只能眼睁睁看着生民涂炭而无能为力。
  今生,他有意藏拙,进士末名,玩世不恭,只为了寻找内心之道,所幸遇到了陛下,未能错付。
  未能错付。
  裴朔笔直地站在皇城内,身姿挺立如松柏,任由清风吹拂正三品官服的袖摆,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看着站在日光下一身威仪冕服的天子,朝她微微笑了。
  “陛下,臣回来了。”
  姜青姝也笑:“朕等你已久。”
  姜青姝屏退众人,与他一同进殿,君臣叙话。
  她备了裴朔最爱吃的糕点,还是熟悉的味道,一如当初他还只是门下省一个小小官员时,时常在紫宸殿蹭吃蹭喝。裴朔仔细咂摸着口中滋味,注视着她的眉眼,淡声问道:“臣听闻陛下为了对付张瑾以身涉险,可有受伤?”
  姜青姝说:“朕很好,没有受伤。”
  “那臣便放心了。”
  “裴卿呢?”
  “臣也很好。”
  明明是万分单调无趣的对话,克制拘谨,止于君臣之礼,不逾距半分,而他们之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平和与宁静。
  就连站在陛下身后的邓漪,一看到裴朔,也顿时感到心安异常,觉得陛下不必再这样独自劳累了。
  有裴大人在,定能为陛下分担很多事。
  裴朔与姜青姝只浅浅聊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回府休整,直接起身去了尚书省,交接手中事务。
  裴朔出宫时,正好迎面碰见一行女子在内官的带领下踏入皇城,为首的女子容色姝丽、堪称绝艳,衣着也与其他女子不同。
  最令人侧目的,是她脊背挺直、目不斜视的姿态,好似一只不折颈、直冲云霄的白鹤。
  那领路的内官朝裴朔行礼:“见过裴仆射。”
  裴朔颔首,目光从那群女子身上淡淡扫过,微微眯起眸子,他一向记忆甚好,莫名觉得为首之人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
  那内官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着介绍道:“大人不知,这位是陛下钦点入宫的教习舞女,名唤容照。”
  昔日寻芳楼的韶音、今日的容照,含笑迎上裴朔的目光,朝他不卑不亢一礼。
  裴朔抬手还礼。
  二人擦肩而过。
  随后裴朔出宫,抵达尚书省。
  当日,他便埋首于囤积的案卷之中,开始做他励精图治的裴相。
  ——
  外界风云变幻,任他如何精彩纷呈,刑部牢狱与世隔绝,除了潮湿阴冷之气,只剩下萧瑟悲凉。
  狱卒与侍卫已全部被遣了出去。
  四周静悄悄的。
  只有火盆里的木炭烧出的噼啪声。
  许久,才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来者停在了牢门外,亲自开锁打开了牢门,对闭目静坐的男人道:“陛下已经将所有事安排好了,趁夜离开吧。”
  这是一道女声。
  是皇帝派来的女官邓漪。
  邓漪看着张瑾清瘦单薄的背影,心里惊异于他如今病重的模样,当初,她落于他手,张瑾没有杀她,所以现在的邓漪对他的态度也很是尊重,又说:“我来给你解开镣铐。”
  她拿着钥匙上前,在张瑾跟前蹲下,小心翼翼地解开手脚上沉重的铁镣,看着上面留下青紫淤痕,触目惊心。
  而张瑾神色平静,仿佛受刑之人不是自己,对这些皮外伤毫不在意。
  邓漪说:“陛下派我来送你一程,你弟弟就在外面等你,看到你们离开,我才能回宫复命。”
  张瑾淡淡道:“有劳。”
  邓漪从袖中掏出一只香囊,递给他。
  “这是陛下让我给你的。”
  张瑾看着那只香囊,久久未动。
  许久,他才伸出苍白瘦削的手指,狠狠攥住这只香囊,用尽全力,双眸紧闭,把它重重抵在心口。
  邓漪看着他的动作,面上稍稍动容。
  昔日的权臣落难,困于这肮脏污浊的监牢之中,成王败寇,本没什么好说的,可若说最了解张瑾与陛下之间的感情的,除了邓漪,也再无旁人。
  邓漪知道他有多爱陛下,因为陛下跳崖的那一夜,张瑾来见她的样子痛苦得与今夜如出一辙。
  他痛失所爱,无异于自己死。
  所以来之前,邓漪问过陛下:“恕臣斗胆,其实张瑾对陛下您……未尝不是真心,陛下既要放他,何不将他留在身边?改换身份也好,别处幽禁也好,总归,不那么绝情。”
  天子从奏折之中抬首,淡淡道:“朕若这么做了,你以为他便不死了么?”
  邓漪愣了,不解道:“陛下不许他死,可以要挟,也可以强迫,他怎么敢死?”
  天子却笑着说:“朕把他关在无人之处,他若想逃,朕就把他的骨头打碎,他若寻死觅活,朕就让人堵了他的嘴,不许他咬舌自尽,四肢捆起来,不许他撞墙,不许上上吊,也不许他绝食,每日强行喂他吃饭。再不济,用他弟弟的命威胁他,让他在朕面前苟活着,像一条毫无尊严、毫无骨气的可怜虫?”
  邓漪哑口无言,好像也怪怪的,因为这样的张瑾,已经不是那个满身傲骨的张司空了,而与陛下产生那些点点滴滴的,是那个充满威胁、目中无人却也曾甘心低头的张瑾。
  就像眼前的男人,明明心有不舍,却只是执拗地捏着香囊。
  一个下了药的香囊。
  它象征着他们最美好的那一段时光。
  邓漪忍不住问:“你还有什么话,想让我代为转告陛下吗?”
  张瑾沉默。
  许久,他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萧瑟道:“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人这一生,相比于山川日月不过须弥,却还要争夺不休,很多人走到最后才回过味来,发现没意思,张瑾跟他们不同的是,他很早就这样觉得,只是因为她,争夺的心思才更强烈。
  他不满足于朝堂上见一见,还想要更多。
  要朝朝暮暮。
  当到了最后一刻,他忽然没什么话想说了,让邓漪告诉她,弑君的命令不是他下的?现在再说已经没意义了;有孩子这事也不想告诉她,反正她不喜欢,知道了也徒增厌烦。
  那就这样吧。
  张瑾艰难起身,拖着沉重的病躯朝外走,邓漪跟在他身后。
  大牢外,张瑜已经背好了行囊,站在月光下等他。
  “阿兄。”
  少年上前,将手中的狐裘披到兄长身上,张瑾虚弱地咳嗽着,看到弟弟担忧的脸,淡淡笑道:“别担心,我没事。”
  张瑜抿紧唇,“马车已备好,我们走吧。”
  “好。”
  趁着夜色,少年扶着兄长上了马车,回头看了一眼邓漪,邓漪朝他点点头,把出城的令牌给他,说:“去吧。”
  少年没有作声,只是眸色微黯,坐上车前拉住缰绳,戴好斗笠,右手压低帽檐,遮住那张俊秀精致的脸。
  “驾!”
  他一扬马鞭,马车往前驶去。
  邓漪站在原地,看着马车的越来越远,直到没入长街尽头,再也看不见。
  她回过身来,看向不远处的墙角,那里,戴着帷帽的少女缓缓现出身形。
  “陛下。”邓漪上前,低声说:“张瑾没有留下什么话。”
  姜青姝拢着袖子立在那儿,笑了声:“你看,朕了解他吧,张瑾这样的人,永远目中无人,永远自视甚高,到现在都看不起别人,他可以在朕跟前放弃尊严,却不会在别人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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