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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月末,西湖的荷叶纷纷失去风采,都不用雨打风吹,太阳晒一晒就衰黄了。可怜的是,这些荷叶上个月还鲜嫩可人,像一枚枚碧绿的铜钱,从湖心挤挤挨挨着盖到断桥。
  简言特地挑了这个阴雨天来喂鱼。
  元宵很喜欢赵盐道家的锦鲤,曾向赵云崖要了两条鱼苗回来,谁知那鱼苗越养越大,蹴鞠大小的水缸渐渐游不开,只能忍痛割爱放归西湖。
  西湖是名胜,平常时候喂鱼的人很多,他只用在下雨没人天来投喂。
  师父走后,时间不再有意义,卯时起床,辰时练功,未时练字,亥时睡觉,每一天在刻漏上重复。日子久了,他就开始计数,第一百天时琅月来了,就又不计了。
  一百天已经够久了,他害怕还有下一个一百天,还有更多不好的消息。
  琅月自言是师父的家中仆人,对他也很客气,总是小郎君小郎君的叫,知道他刚启蒙后,送来不少用得上的读本,还说有任何需要帮忙的事都可以去找他。
  简言不喜欢这种感觉。
  琅月就像真正的月亮,将他照得相形见绌。
  夏天真的快过完了。因为荷叶的枯萎,栖息在叶下的鸥鸟都藏不住了,能清晰看到雨是怎么顺着羽毛滴进湖里的。
  可对简言来说,夏过完了还有秋,秋过完还有冬,四季没有区别,只是一条不会回头的河,他在河边静静等待。等待固然煎熬,可那是唯一能令他心怀希望入睡的东西。
  回到客栈,掌柜突然叫住他:“客官,刚刚你不在,有人来找你。”
  “谁…什么时候?”简言一怔,心里继而升起一种飘腾的念想,“人在哪?”
  “是个模样俊俏的年轻男人,腰上挂着一串铃铛,手里好长一把刀,我没敢多问,说了你不在他就走了。”掌柜仔细形容着。
  “哦,是他。”霜发蓝眸的少年摸了摸左耳上的宝石,“没事的。”
  说不失落是假的,他习惯了。
  回到房间里,他开始收拾桌上的字帖,这些字帖似乎被风吹乱了,不是出门前的整齐样子。怪的是虽然乱,却没沾上潮气。
  才把字帖摞在一起,一股阴寒掌风忽从窗外拍进,直冲少年后脑。
  简言反应极快,反以「天山折梅手」擒拿法别那人手腕,玉版宣经这一洒纷纷扬扬,飘得满屋都是。
  天山折梅手本就能化天下武功招数,那偷袭之人并不气馁,还想要再出一掌。简言已然看破这攻势,右手击对方臂上痛穴,左手虚晃一招,突然去摘那人脸上的蒙面巾。
  一般这种时候,贼人要恼羞成怒灭口,苦主要大喊救命来人啊,简言却仿佛冻成一座冰雕,连眼睛也不眨动。
  只因面巾后,是一张日思夜想的脸。
  屋中纸萱如雪纷落,窗外细雨绵绵,在这个夏末,他等候的人弯着好看的眉眼,语笑嫣然地问:“好徒儿,怎么还不放手,是要弑师么?”
  “师…”他口唇微动,那少女已先拧住他的颊肉应道:“在呢。”
  “简言,你这样子真傻。”她笑嘻嘻的,“像只人形呆头鹅。”
  被她取笑着,少年想,像鹅有什么不好呢,至少可以见到师父。
  “师父,”明明肚子里有很多话,他偏低低道:“你去了好久。”
  “处理事情时多花了一点时间,”元宵耸耸肩,“对啦,为师给你带了好吃的,从大理运回来的,叫鲜花饼,可好吃了……”
  似乎要详细描述一下把这糕点带回来的不易,少女右手捏成随意兰花状,猝不及防对着木门射出一道剑气。
  六脉神剑名为剑法,实质是将含于指尖的内力隔空激发出去,打出不下于刀凿斧刻的威力。
  “出来。”她淡淡道。
  门外并无任何动静,简言看见师父面色冷下来,手也再度捏成兰花式。
  “阁下武功高尖,何必躲藏如鼠辈,要走要留,我数叁下。”她威胁道:“一。”
  “二。”
  “叁。”
  叁下已到,指尖剑气却未射出,盖因第叁下时,那门吱呀一声开了。
  隔着铺满宣纸的半室,门后之人与他们无言对望。
  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一身纯色黑衣,头发绑成高马尾,腰间别一把唐刀,笑时唇侧两个甜甜的酒窝,不笑又若风拂玉树,雪裹琼苞,冷峻得高不可攀。
  星天监对这类容貌过盛的近臣,一向以祸国殃民概括之。但她知道,琅月不是。他们一起度过了很多个日日夜夜,她了解他胜过了解自己。
  琅月是一个心地纯良的人,是顾玉安真正觉得,除了他,不会再有这样的人了。
  而如今,隔着半室清寂,这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再度向她跪下,“殿下。”
  “属下来迟。”
  那窄窄一道门槛,此刻竟成了不可僭越的雷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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