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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束了益城的实践活动后,许一零回到了安城的住处。
  写完调研报告回来歇两天之后还得去忙实习。
  虽说主要是去锻炼自己的,可最后能得到的报酬比自己想象的要少许多。尽管如此,自己还是得尽量知足地劝自己在安城能找到一份有一定报酬的实习已经很不错了,起码自己在食宿上不用花费额外的钱。
  但愿这次不要像上次一样拖欠工资才好。
  【这是上个月的水电费账单】
  【好的,我现在转账】
  傍晚的楼道有些闷热。
  许一零回完房东的消息,电梯也到了指定楼层。
  她拖着行李箱,正准备出电梯门,却发现面前横着对面住户的电瓶车。电瓶车被停在楼道里充电,占去了楼道一半的面积。
  楼道里停车按理说是违规的,但是平时根本没人管这个。住在同一层的住户们都默认了这片公共区域被划分成了各自的私人地盘,所以对面的那户人家只是占用了他们自己的那一半面积。
  虽然,挡着电梯门有点过分。
  许一零侧身通过中间的缝隙,一边扒拉自己的行李箱,一边打量对面住户的门口:因为那辆电瓶车的充电线还连着室内,所以对面住户的大门是半开着的。站在楼道里还能听见里面传出来的电视声音。
  现在对面大概是有人在家的。
  把行李箱拖出来之后,许一零在楼道里站定了十几秒,为自己做心理建设,好让自己有勇气去找对面的住户并提议他们下次不要让他们的车辆占用电梯门口的位置。
  十几秒过后,她突然觉得自己不怎么占理,也不想因为这种事和陌生人产生交流,所以她还是默默地转身掏出钥匙,旋开了自己家的门。
  家里没有人,灯也没有开。
  昏暗狭小的屋里看起来稍显杂乱,餐桌上堆着快递盒和几本没看完的书,厨房的锅台上有几个洗好的盘子和碗都没被放回到碗柜里,筷子也是,就这么被扔在碗边上。
  许一零打开灯,走进厨房,把碗放回碗柜,抬头时夕阳余晖洒了一些到水池前方小窗的窗台上。
  外面的热风一阵阵从窗口透进来。细小的蚊虫正活跃地飞动着,试图突破蒙着灰尘的纱窗闯进室内。
  屋里似乎飞进来了不少蚊虫。许一零把行李箱里的瓶瓶罐罐放回卫生间的时候就有两只蚊子落到了她的手臂上。
  她一巴掌挥下去,拍死了其中一只,移开手就看见手掌和手臂沾上黑色的残肢和黏腻鲜红的血液。
  她感到有点恶心,烦躁地打开水龙头清洗手臂,却发现了一件倒霉的事:卫生间的水池似乎存在渗漏问题,水从下方柜门里流出淌到了地板上。
  是因为水池下面的水管破损了。
  自己不在家的时候都是许穆玖一个人待在这的,水管破了他难道不知道吗?
  许一零在家里翻找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卷防水胶带。她将头钻进柜子里粘水管缝隙的时候,外面的大门传来了被打开的声音。
  “许一零?你回来了吗?”许穆玖关上大门走进屋里,把手里装菜的袋子顺手放在餐桌上,“我跟你讲,刚才菜场的水果摊好热闹,两个人吵起来了,有个人在只吃不买,老板气死了,拿着大喇叭吼他来着。”
  也不知道这种程度的损坏到时候会不会被房东用来扣押金。这么隐蔽能看见吗?或者等有空了还是换跟新的?反正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搬走。许一零看着水管心想。
  许穆玖一边叙述着一边走进房间,没找着人于是又了出来,问道:“在家吗?你在哪呢?”
  “在这、在这。”许一零不方便挥手,加大了音量,“卫生间呢!”
  “噢噢,”对方闻声往卫生间走,“我刚刚说的你听到了吗?”
  “……啊?”
  许一零稍稍抬头,脑袋哐地一下撞到了柜顶,“咳……”
  “——靠。”她没法腾出手揉自己的脑袋,头顶的痛感和逼仄空间的挤压感让她本就烦躁的心底隐隐升起一层怒火。
  “你干嘛呢?”
  “家里水管漏了。”许一零有些不耐烦地反问道,“你在家这么多天都没看见吗?”
  “我、我这两天加班,没怎么在意……”许穆玖探头观察柜里的情况,“我来吧?”
  “哎,不用不用。”许一零觉得小腿有些痒,抖了抖腿。
  一定又是蚊子。
  “家里怎么这么多蚊子啊。”她忍不住怨道。
  “是啊。从外面飞进来的吧。”许穆玖转身去拿电蚊拍,继续说道,“我这段时间在公司也是,出了大楼有一段路树特别多,里面到处是蚊子。”
  “而且尤其是晚上,蚊子就是很多,花露水对它们好像不起作用。偏偏我们现在有个项目快要结项了,经常要加班,下班的时候都很晚了。”
  “我真不想一直待在那。我之前不是跟你说的嘛,我们组里有个人,又八卦做事又拖拉,正事不干多少,一天到晚就知道摸鱼。”
  “嗯,你说过。”许一零应付地答道。
  “对吧,就是他。关键是……他总是笑嘻嘻的,看起来态度特别好,别人又不好意思说他,到最后出了问题就大家一起被骂。”
  许穆玖的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其中还夹杂着电蚊拍噼里啪啦的电流声。
  许一零护着头从柜子里钻出来,重新打开了水龙头。
  她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手,水管上卡着的灰都被抹到手指上了。
  “凭什么?我感觉大家都快被他同化了,反正都要被骂的,不如一起拖进度……但是这不好吧?我还以为我是个很容易摸鱼的人呢。可我很着急啊,我不想这样,是我的问题吗?是我不适合团队工作吗?还是领导的问题?他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呢。”
  许一零蹲下来检查水管的情况。
  没补完,还是有一点漏。
  “你说呢?”
  “……什么?”许一零转过头看向对方,半发懵半恼火地问道。
  “就是我刚才说的,我以前……”
  “许穆玖,”许一零打断了对方的话,深呼吸一口气,皱眉道,“你能不能别老是提你工作上的事了?你那个同事我八百年前就听你说了,前段时间也总是在手机上说这个,你怎么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话?”
  许一零回过头拿起胶带,不满地嘟哝道,“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啰嗦。”
  意识到自己突然被指责后,许穆玖有一瞬尴尬,随即辩驳道:“……你怎么这么说?我只是在和你分享情绪。”
  “什么?你管这叫分享?分享什么?你的那些负面情绪吗?”许一零质问道,“你不就是在自顾自地倾倒你的负面情绪吗?不就是想让你自己说得爽快而已吗?”
  “我没有!我在外面又不会这样。”许穆玖大声地否定,“我就是回家了才想说说话,我就是只有对你才这样。”
  ‘’所以呢?你意思我活该这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到底让我怎么办?”
  “你看见我就只会说这些东西吗?说了有什么用?稍微安静点不行吗?我真的听够了。”许一零站起来盯着许穆玖,控诉道,“你搞清楚,我不是随时接受你抱怨的垃圾桶。你怎么不顾一下我的想法?怎么不顾一下我在做什么?”
  “你说话那么冲干什么?我抱怨你可以不听啊,你总不能不让我在家说话吧?”
  “你说就说啊,你问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别人回复你呢?我怎么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啊,你不觉得这样很……”
  她瞪着他。
  不觉这样很烦吗?
  “……别用那种表情看我。”许一零别过脸把自己的视线从对方的眼睛处移开,觉得自己的脑袋里面好像装着一个火炉,就快要炸了。
  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烦死了,一对他发火就根本停不下来,要是不砸点东西心里好像就不痛快。
  “你要说什么?嫌我烦了是吗?”许穆玖走近,把许一零的手指头从她的头顶扒开。
  “我想砸东西。”
  但是,不行。
  许一零伸出另一只手紧紧攥住许穆玖的手腕,仿佛想把对方的手腕捏断。
  “等等……放我冷静一下。”
  “……”
  过了好一会儿,许一零终于平复下了自己的怒意,但这股怒意并没有完全消失,其中一部分被发泄到了手心里,剩下的都被她自己强硬地吞回了腹中。
  周围可供呼吸的空气似乎也变得压抑。她不甘地咬着牙,却极力控制自己放轻了手中的力度,沉默地回想起之前的事。
  如果想要尽快地结束这次冲突并开启以后的交流,她得说些什么,或者对方得说些什么。
  对方此时也沉默着。不过,所幸他没有继续发表不满激怒她,也没有继续让那种无措的、示弱般的眼神留在他自己的脸上、招惹她的歉意。
  她讨厌在这种时候道歉,尤其是对他。
  “我不会道歉的。”她这么对许穆玖宣布着。
  她又没有错。她在心里对自己强调后,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
  许穆玖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随后十分不满地“切”了一声。
  “我也是。”说罢,他抽回自己的手,甩了甩手腕,转身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许一零没管他,自行回洗手间补好了水管,把剩下的行李放到了该放的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许一零久违地接到了来自母亲的电话。
  突然在屏幕上看见来电显示是母亲的时候,许一零不禁紧张起来。
  她郑重地按下接听键,母亲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喂?”
  “嗯,”许一零斟酌着开口,“妈,怎么了?”
  听到答话的穆丽菁稍稍怔住,而后按照之前设想的那样,对许一零说道:
  “你外婆这个礼拜六过八十大寿,在湖县办了酒席。”
  “啊?那我……我们要过去吗?”许一零想了想自己周六的安排,暂时没有冲突。
  “怎么说也是你外婆,”穆丽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生硬,补充道,“她都八十了,人老了,见一天少一天了,知道吧?”
  “知道,”许一零低下头,“中午吗?”
  “是晚上,中午也有一场。”
  “噢,我可能中午去,晚上还得回益城,有事。”许一零别扭地扯谎道。
  她只是不敢在有父母和很多亲戚的地方待太久。
  “什么事?”
  “实习的事。”
  “……”穆丽菁问道,“大玖在旁边吗?”
  “额,他……”许一零瞥了一眼房间的方向,“我马上跟他怠!�
  “行。”
  挂断电话之后,许一零走到房间门口敲了敲。
  “许穆玖,”她发现门没锁,打开门走了进去,“妈刚才打电话,说这周六外婆过八十岁生日,要我们去湖县。”
  “什么?”许穆玖扭过头思索了一下,问了句,“她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可能觉得跟我说话比较轻松?”
  “这是个误解。”许穆玖意有所指。
  许一零撇了撇嘴:“你到底去不去?”
  “啊?”许穆玖有些为难,“可我这周末估计要加班啊。”
  “所以你不去了?”
  “不去。”
  “那就我自己去吧。”
  “小姨和舅舅他们也肯定会去。”许穆玖追问道,“你确定吗?”
  “嗯。”
  “你有很长时间没看见老家的亲戚了吧?”许穆玖支支吾吾道,“我在想,他们……知道我们的事吗?会不会到时候对你说些什么?”
  “应该没事,我只管吃饭、跟欣研说话就行了,别的人大概也认不得我吧。”许一零见许穆玖若有所思,问道,“怎么了?怎么感觉你比以前怕的多了?是有人问你什么了吗?”
  许穆玖摇摇头:“不,没什么,就是觉得还是尽量不要碰上可能知道的人比较好,因为、真的很麻烦。而且你这是一个人去,爸妈他们也在那……”
  “……”
  许一零还是打开手机,订了周六早上的车票。
  决定去不是因为她和外婆的感情有多好,也不是因为对许穆玖设想的那种情况完全无所谓。
  许一零和许穆玖已经很久没有回林城的家了,父母也很少像这次一样打电话过来。
  父母大概是抱着“眼不见为净”的想法,觉得只要和他们减少交流就能避免想起很多不愉快的经历吧。
  知道父母心里有刺的许一零和许穆玖也不太会主动跟父母取得联系,但这理由其实不够充分。因为,在这件事上理亏的是他们,所以按理说他们没有资格让自己显示出和父母一样的“不乐意主动联系”的做派。
  他们本应该每天都自惭形秽,应该去认错,或者至少态度不这么冷漠,可他们不愿意让自己这么累,不想怀着愧疚过日子。
  同时,他们也并不想给父母一种他们有认错倾向的态度。
  许一零不像许穆玖,许穆玖会选择告诉他自己他就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就应该对别人的看法缺乏感知的意愿,以此来盖住他偶尔滋生出的一点内疚,而许一零会选择让自己相信父母是恨着她、不想见她的,这样她才能顺水推舟地也不去见父母,以此来让自己远离林城的行为变得更加让自己心安。
  然而,不管母亲他们是否真的对她怀有憎恨之心,她还是能感觉到他们出于感情在思念她,所以他们偶尔会用“八十大寿”之类的理由联系她,毕竟这种场合的重点对于互有感情的人来说就是大家借机团聚一次。
  对母亲的“邀请”,她得回应一下。
  再者,她现在跟许穆玖互看不顺眼,她正好去别的地方避一避,换换心情。
  有时候,“距离产生美”这种话是有值得采纳的地方的。
  “那你周六回来吗?”
  “我不知道。”
  湖县没有高铁站。周六早晨,许一零是坐高铁前往林城再转客车去的湖县,一路上花了不少时间。
  这次酒席是在湖县街上的一家酒店里办的,很隆重,还特意请了个主持人热场。
  许一零走进大厅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了,他们基本上都在闹哄哄地聊天,没有人留意到她。
  如她所想,许穆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知晓她的情况、并且在这种喜庆的场合提那种不开心的事,还大声到让她听见?
  父母和外婆所在的桌子在大厅的最前面,那里还坐着穆欣研一家和穆丽梅母子。
  既然来到这里了,肯定是要打招呼的。
  许一零脚步在看见那些熟悉的人时变得迟疑起来。
  “……”
  明明之前坐车的时候还感觉不到的惶恐如今陡然袭上心头,后劲很大。
  说话时习惯东张西望的小姨第一个瞄准了从门口走进来的许一零,然后她似乎对其他人说了些什么,于是那张桌子的人一下子就齐刷刷地把带有讶异的复杂目光投向这里。
  当然,还有探究和看乐子的眼神。
  自己怎么敢的?
  毫不夸张的说,许一零觉得自己的脊背霎时爬上了一层冰,她恨不得立刻转身拔腿就跑。
  她本来觉得就算听到别人议论她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一会儿功夫就结束了。现在她发现自己就连坦然地直视和自己关系比较近的几个亲属都难如登天。
  她下意识地对身后侧目,而后忍不住缩肩掩面、快速穿过了人群走近那张桌子,以防从那里投出的目光太过显眼、因为没有及时收束从而引起更多人的好奇。
  “零零来啦。”小姨的脸上依旧挂着笑。
  “小姨好。”许一零有些畏缩地扫了一眼其他人,包括父母,接着走到了外婆面前磕磕巴巴地说了几句生日的祝词。
  她甚至没敢看着对方的脸说,只一个劲地盯着对方今天穿的新衣服讲话。
  “哎、哎,好。”对方笑着应下了。
  至于其他人,当然也都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反应,寒暄了两句就接着做他们自己的事了。
  可是,许一零就是控制不住地觉得他们此时一定在心里暗暗打量她、回想她的事并且鄙视她。
  一定是这样。
  穆欣研邀请许一零坐到她旁边,但许一零想换个没人认识自己的角落坐,不然今天这顿饭对她来说会十分煎熬。
  她用目光搜索角落的空位,心想自己可以不跟其他人多说话,尽快吃完饭然后逃离现场。
  “零零,坐下来吧。”
  这时,母亲发话了。
  许一零这才想起,自己一开始是应了母亲的邀请才来到这里的。如果故意离母亲很远的话岂不是显得自己太局促太小心眼了?
  “噢。”
  许一零连忙坐到穆欣研旁边,给自己打气,埋下头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手机上。
  打字的手甚至在发抖。
  【我有点紧张】
  给许穆玖发过去一条消息后,她仍然觉得不自在,于是又戴上了耳机听歌。
  直到主持人上台拿起话筒说开场白,许一零才摘下了一只耳机,眼见主持人把外婆请到了台上。
  “……这是一位幸福的、慈祥的老人,同时也是三个孩子的妈妈。”
  “妈妈,多么伟大的身份。”
  “在这里,我想问大家,‘妈’字是怎么组成的呢?”主持人饱含深情地说道,“一个‘女’,一个‘马’,寓意着妈妈在我们的家庭里做牛做马,无私付出,几十年如一日……”
  “妈呀,这是什么年代的词,”穆欣研蹙眉,“照这么说,那爸爸该怎么解释?”
  “一个父,一个巴,意思就是在你犯错的时候给你巴掌,教你做人呗。”一旁的周兰皓漫不经心地接话道。
  “呵,给巴掌就行了?这么轻松?”穆欣研听罢,不服气地反驳道,“凭什么女孩子就得做牛做马啊。”
  “当妈不就是这样嘛,一直都是这么说的,有什么问题吗?”周兰皓不耐地瞥了一眼忿忿不平的穆欣研,解释道,“而且这是在赞美,你听不出来吗?”
  “这种赞美一点实际作用都没有,不就是给个好听的名号然后骗人去付出吗?”
  “这怎么能叫骗呢,不然你以为要女的当妈干什么,难道娶回家供着吗?”
  “都让女的牺牲了,那要男的有什么用?”
  “嘿,什么都让女的牺牲,男的难道就没牺牲了吗?选择性忽略是吧?”
  “你才是选择性忽略!”
  【你已经到那里了吗?看见他们了吗?】
  【嗯,已经在桌子上坐着了】许一零回复道【欣研和周兰皓快吵起来了】
  【因为什么事啊?】
  【一些我很久之前在你耳朵边说了很多次的事】
  “你们两个小孩说什么东西呐,吵死了。”冯娜转过头斥道,“穆欣研少说两句,这台上的主持人还在说话呢,懂不懂尊重?”
  “哼……”穆欣研气鼓鼓地把头扭向一边,对许一零说道,“姐,我说的对吧?”
  “……嗯。”许一零笑了笑,伸手拍了拍穆欣研的肩膀安慰道,“别气了。”
  “现在的小丫头片子真自私,根本说不通。”周兰皓把身子转向一边,倚着椅背翘起了二郎腿,腹诽道:不跟你计较是我大度,别以为是你占理了。
  “现在,我们来请出寿星的子女们上台合照,一起吹灭蜡烛。”
  主持人语毕,台下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最前面这一桌的人陆陆续续走到台上。许一零也跟在母亲身后,然后像拍其他集体照时一样,自觉地站到了最外侧的最后面。
  她不太适应面对很多人。透过缝隙看见底下人群投来的目光,她不禁犯怵,攥着衣摆,努力让自己抬起头看向前方不远处架起的摄像机。
  摄影师抬起手挥了挥:“分开一点,那个,挡住了。”
  穆丽菁回头,瞧见许一零,不悦地咂嘴道:“啧,干什么!给我站直了,别小家子气。”
  “对不起。”许一零下意识地道歉,瞄了一眼其他人的目光,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个子矮的就自己站到前面去啊。”周兰皓扬了扬下巴。
  许一零迅速移到了前面。
  余光里全是人。
  本来是不想引起注意的,结果浪费了时间,反而被别人看见了。
  似乎有人在交头接耳。他们在说什么?在问这个陌生的面孔是谁家的哪个孩子吗?
  应该不是吧,应该只是在聊别的?但愿是这样。
  好烦。
  “三、二、一……”
  许一零扯出了微笑。
  “茄子!”
  拍完照后,一个非常豪华的三层蛋糕被用小推车推到了台前,母亲和外婆他们都围了过去。
  许一零被穆欣研拉着手,也想凑上去让自己融入这样的氛围,但她在最外侧,所以离蛋糕很远,只能稍微伸出脖子做出也在关注蛋糕的样子。
  “那小子真不厚道,把你一个人丢到这。”周兰皓低声笑道,“他不敢来吧。”
  谁?许穆玖吗?
  许一零的目光从蛋糕上收回,凝滞在半途。
  说实话,有一瞬间,她觉得周兰皓说得不错,也因此在心里埋怨了许穆玖一番。
  她先是怪许穆玖让她一个人应付这种容易感到尴尬的场合,而他自己倒是躲得远。
  然后她才为自己怪罪许穆玖的原因添上了一条更合理更充分的:许穆玖这个人真是薄情寡义的白眼狼,为了顾及他自己的感受居然就忽略了家里人的思念,连外婆的八十大寿、需要拍全家福合照的机会都不来。
  蜡烛被吹灭后,许一零赶紧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坐下。
  “你说话真贱,就会阴阳怪气。”穆欣研对周兰皓评价道,“怪不得这么不讨人喜欢。”
  “哈?”周兰皓嗤笑道,“不敢当,我就是再不好,也是个正人君子,比某个不敢露面的人有底线多了,亏我妈他们以前还夸他是乖孩子呢。”
  穆欣研一愣,有些担忧地看着许一零的背影,白了周兰皓一眼道:
  “都不是好东西。”
  吃完午饭后,许一零前去向父母告别,他们难得平心静气地谈了几句日常。许一零听了许多嘱咐后,拒绝了父母提议送她去车站,便独自离开了。
  上车不久之后,许一零收到了穆欣研发来的消息。
  【姐,你晚上就不来了吗?】
  【嗯,我要回去了】
  许一零正准备点开别的软件浏览,对面又发来了消息。
  【我想问你一件事】穆欣研说道【你觉得,现在过得开心吗?】
  许一零想了想,答道:
  【还可以】
  【那你觉得大玖他人怎么样呢?】
  许一零一边回忆一边打出了两行字,自己反复读了几遍,觉得不够,又觉得想不出更妥帖的,于是回复道:
  【大概还和以前一样吧】
  【我觉得你变糊涂了】对方肯定地答道。
  【是吗】许一零坐直了身子【哪里】
  【你有没有想过,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值得你继续受这委屈?还要跟爸妈断联?】
  穆欣研把消息发出去之后就听见刚才就在反驳她的周兰皓还在一旁发表他自己的意见。
  “虽然我也看那小子不顺眼,可我得说句公道话,”周兰皓说道,“他牺牲很大啊,他得养家,他甚至不能有自己的后代。”
  “放屁!好赖话、风凉话都让你说光了!”穆欣研转头呸了一口,“我就问他牺牲什么了?他有什么可让人惦记的?有什么冤好喊的?”
  穆欣研继续打字道:
  【你是不是把他看得太重了,所以很多理所当然的事被你看成了他的好。他生长环境和你不同,他本质上说不定和周兰皓这种人是一样的】
  许一零盯着屏幕,一时不知该打什么字。
  她想过吗?
  还有,事实是屏幕上的这样吗?
  她发现当她假设她已经进入了糊涂的状态,她便没有勇气去断定并表达这些一定不是真相。
  她说:
  【我已经和他认识很长时间了,我还是很了解他的】
  但没有说“他不是那种人”。
  她说:
  【比起猜测,还是相处之后才能更准确地判断选择是不是对的吧】
  但她不像曾经对穆欣研表现的那样,强调她自己是个“比起试错,更倾向选择之前反复斟酌、生怕让错误的选项浪费付出的代价”的人。
  穆欣研也没有像曾经那样,说许一零像个不肯吃亏的商人,而是发自内心地叹息,并说道:
  【我真的担心你】
  就算抛开回归正途之类的不谈,你也明明知道很可能有更轻松、更合适、更好的路,孤独终老也比现在这样好。
  “我说这话你可得好好听着……”
  午休时,许穆玖找到没人的地方接了庄守然打来的语音电话,对方怀着较为严肃的态度前来为他解惑:
  “恋爱最理想的关系是互相促进,互相进步,再不济也不能是让双方感到疲倦、被消耗。”
  “我觉得她的性格是属于有缺陷的,啊……不是说她不好,我的意思是,就算你是那种特别有耐心的、浑身充满爱的人,花很长时间也不一定能把关系掰到比较好的状态,更别提你现在这样了。”
  “你当然可以觉得委屈。觉得委屈就可以分开啊,对象不就是让自己开心的吗?”
  “拜托,想开点,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她也是。”
  “哈哈,什么我不懂,我懂的可比你们多。说白了,不就那点破事儿嘛,大家都在计较得失而已,搞得那么深情做什么,听起来真是有够恶心的。”
  话别说太满,给自己留条后路。
  ……
  下午四点多,高铁驶过了一片广袤葱郁的野地。
  视线透过窗、沿着湖泊往远处眺望,低飞的云片将阴影印在了连绵的群山之上。
  偌大的地方,一个人影都见不着,只有风和鸟雀掠过湖水的涟漪在浮动。
  许一零靠着车窗发呆,手指停在了晚上七点三十三分从安城出发前往益城的车票购买界面上。二等座还剩三张。
  一般情况下,没有人可以麻烦一个坐在驶动列车上的人为他们停住或是突然改变方向、去办成某件事,即便是乘客自己也不能。
  “在路上”,这是个极佳的时段,它为疲惫的、想要逃避的、焦急的人,为所有人都判下必须执行的、内容只能是等待的命令。
  所以,许一零有时候很希望自己坐的这辆车永远不要停、让她一直有理由不听任何人包括她自己的声音、让她心安理得地回避面对思考或是采取行动。
  【你今天要回来吗?】
  【你什么时候下班?】
  【之前的事你还在生气吗?】
  【你又有事要跟我抱怨了?】
  她跟许穆玖有来有往地发消息,可谁都没回答过对方的问题,更像是单纯地对一面墙输出自己的问题。
  许一零扶额,想到之前的事,她缓慢地打出了一行字。
  【你想没想过,我们的性格可能不合适?】
  【……】
  【我想说我不这么觉得,你呢?】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答道:
  【高铁大概六点二十到安城站】
  【好,我去找你】
  看到回信后,许一零关闭了购票界面。
  【我以为你不想回来了】
  【暂时不走】
  【还有多少次暂时?】
  许一零垂眸,吸了吸鼻子。
  【你自己猜去吧】
  驶过很多城市的列车按时停在了人群熙攘的安城车站。
  下车后,她看着人群,感到有一些恍惚:
  我在哪?我该去哪?
  我得一直去找,直到寻到通话的人。
  你知道吗?
  我想拥有挥金如土的潇洒,而不是和其他人一样必须为生计烦忧。
  我想每天的生活都充满鲜花、掌声和艳羡的目光,而不是学历、工作和源源不断的账单。
  我想和所爱之人游遍山河、博览奇观,让我们经历的一切都完美、优雅,值得纪念和称颂,而不是被无数次毫无内涵的交流占据时间。
  我想当旅人、战士、神明的眼睛,去理智地沉思,去精彩地表达,去富有活力地生长,去无所顾虑地悲天悯人,让自己的眼界打败愚蠢、活成一首浪漫神圣的长诗。
  但是,当我蒙住眼睛,我才能宽宥自己的庸碌,耗费最小的成本达到平衡。
  所以,我们都心存怨恨和怀念、挂着含泪的笑容回去了。
  我想见你。
  可我更希望你比我先说出这句话。
  我知道,生活本就有很糟糕的一面,且我们总是忙着先认可和取悦自己。也许我们最终会变得世故、庸俗、啰嗦甚至刻薄,会针对、猜忌、埋怨,在彼此身上巨细靡遗地计较得失。
  荒唐的是,这是我曾满怀热情选择的。为此,我想做的居然是以积极的状态去面对,只是因为我相信过彼此,尽管我深知事无绝对。
  这是我和过去担心后悔的自己的博弈。我知道,不放手是因为我的盲目,我也明白,不放手是因为我不想对自己、对任何人认错。
  在我觉得以后不必和你一直朝夕与共的年纪里,我原以为自己容忍不了一点不美好,当我反应过来我们站在彼此身边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些年里我早就在习惯自己的过程里顺便把你也习惯了。
  “这世上有的是美梦,可我们总追不到手,只能偶尔短暂地逃离不像梦的日子。”
  我们终究得醒来,然后像土缝里的杂草汲取养分一般给自己汲取呼吸和微笑的理由,比如,我们会相信:
  “对我来说,醒来之后能看见你,就已经疯狂得像梦一样了。”
  有句话说得好: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就像别人站在更客观的角度劝我们时那样,我们羡慕他们的冷静、清醒、果断,但最后我们还是不知好歹地用恳求的语气对自己、对他们说:
  “我想继续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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