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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奚养凰很早就睡了,但有没有睡着又是另一回事。
  熄灯之后,掂量着时辰,那个徒有貌美容顏却没什么脑子的傢伙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床榻上爬了起来,轻手轻脚走出房去。
  娘亲是知道的,她这一晚也没睡好,只是闭着眼罢了。看着奚养凰的离去,她没多犹豫就要跟了上去。
  「娘亲。」沛儿睁开了眼,扯着娘亲的衣角。
  「没事,我就是去看看。」凌馨连忙安慰沛儿,要沛儿闭上眼乖乖睡觉。
  沛儿知道自己留不住她,于是皱着眉头放开了手,窝回床上闷着头。
  奚养凰来的这几天,娘亲几乎都没有跟她单独相处过,有沛儿在,娘亲很少问起村中人民的情况。
  娘亲知道沛儿一定不喜欢她问这些,因为沛儿害怕娘亲又会多管间事。
  可娘亲总归是好奇的,覡的阴谋进行的怎么样了,村民正遭受着怎样的对待,是不是在他们一家子静謐安好的时候,不远处正如炼狱一般处处煎熬着。
  姮娥之花的幻境中,那片天空,永远是那样的晴朗。
  就算外在的世界坍塌殆尽,此处大概也不会变动分毫,若没有遇上汾璱慷,或许奚养凰会选择永远待在这个地方,寧静、祥和,虚幻却是美好。
  就算关上一辈子又何妨,这里的景她能看上一辈子的,只要把那些血腥恐怖的故事隔的远远的,那些本来就不是他们这些孩子得背负的……
  凌馨跟到白球之内时,看着奚养凰抱着膝、缩着身子盯着那面镜子看,镜中人依旧是汾璱慷,早该是就寝的时辰,他俊朗脸蛋却朝着窗外的月露出了忧伤的神情。
  奚养凰看着镜子,望着他。而他,看着月亮在想着谁呢?
  凌馨思忖着怎么样开口才是最温柔的,却迟迟想不到半句话,她只是走到女孩的身边,与她并肩而坐。
  女孩是该讶异的,却也没有做出多吃惊的神色。她笑了,却是哭着,将头轻轻靠在凌馨的肩膀上,尽己可能的汲取着温柔。
  「夫人……为什么不是养凰的娘亲呢?」
  这是她第二次这般说了,凌馨知道这是奚养凰刻在骨子里难解的渴望,心上又不得不积满酸楚。
  如果她是凌馨的女儿该是怎样的光景呢?在凌馨的关爱和照料下,一定会是一个温柔又天真烂漫的孩子。在母亲的羽翼之下,哪需要成熟,哪需要懂事,凌馨会把她捧在心上疼,尽己可能的让孩子们无忧无虑的。
  其实凌馨也是有私心的。
  所以对有明显目的而来,还将刀子架在她脖子上的奚养凰不是讨厌排斥的。
  沛儿一向是凌馨最贴心的小棉袄,分明是这小小年纪却总是为她着想,用着聪明的脑袋试图替娘亲趋吉避凶,也试图帮着娘亲承担着,所以遇事也不说,就怕她担心而一肩扛起。
  可凌馨多希望沛儿可以多信任她一些,多倚靠她一些。遇到悲伤的事情,不要不说就躲起来偷哭,总在她面前装作坚强的模样。这个年纪就该像一般孩子那样,受伤了就抱着娘亲哭,害怕了就躲在娘亲怀里,不要那么坚强的站在她身前试图保护她啊!身为娘亲,保护孩子分明是她的责任啊!
  在别人眼里,奚养凰的行为可能很厚脸皮,登门入室,拿刀威胁,就是希望别人替她解决问题,达成她的愿望。
  可凌馨对她却是怜惜的,不只是可怜她悲惨的身世,更是因为她莫名的愿意依赖凌馨,愿意相信凌馨。虽然凌馨碍于自己能力有限,始终没说要帮不帮,可她都是那样不顾一切的求助于凌馨。
  凌馨笑自己,应该是有些病态了。或许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其实很渴望别人仰赖她……这种矛盾心思,真是匪夷所思对吧……
  「孩子,我依旧那句话,你视我为娘亲,我便是娘亲。」一样的对话,一样的心疼,凌馨只是拢了拢她的肩,让她更能感受到自己的温暖。
  「娘亲……养凰在最后还能有个疼爱自己的娘亲,真是……真是养凰三生修来的福气。」奚养凰说着又哽咽起来,却是欢欣的泪水,这母爱迟来太久,稍稍沾上便不想离开了。
  可是不得不,她有自己的命运。
  「最后……」凌馨揣度着她的用语。「是不是你说汾璱慷和你有什么计画……」
  「嗯!倘若他不回来,就由养凰来完成。不会让一切功亏一簣的。」她抬起了一隻手,表达坚定似的握起拳头在胸前。可那纤纤素手,分明就害怕的发抖。
  「风险很高吧……」凌馨问。
  奚养凰在凌馨的肩膀上点了头,像是撒娇一般蹭了蹭。
  「会……会危及性命吗?」凌馨心底好像被什么哽住似的,突然的话也说不好了。
  奚养凰愣了一会儿,嘴角勾起凄美的苦笑,然后又是点了点头。
  不捨的酸楚在心底涤盪开来,胸口哽的凌馨半晌无言。而养凰倒是很享受这样与娘亲相处的时光,能靠在温暖的怀抱中,还能看着心爱的人,多希望就停在这一刻啊!如此的话恐怖的那天就永远不会到来。
  「或许没办法插手覡的事物,但是多保护一个孩子也没说是不被允许的……」凌馨想了想,百转千回始终压不过自己的女儿的保护慾。神情有些激动的说道:「孩子,你就躲在这儿,那个覡大局为重,不会为了一个孩子就来寻衅的。」
  「娘亲。」养凰笑了,看到有人为她着想所以感动的微笑着。「自然可以躲的,养凰从来无足轻重。只是,养凰不愿辜负了他。倘若他能为了村民奋不顾身,那养凰自然也能。」
  明明是怕得全身颤抖,那双明眸却是视死如归。
  「你们两个孩子到底在计画些什么?」凌馨既不安又是心疼的问着。
  养凰只是转过身来抱着她,柔弱的双臂却是用力将她抱紧,撒娇似的抱着她晃了晃,明明是凌馨在哄她,她却反而在哄着娘亲。
  「娘亲!娘亲!」养凰亲暱地叫了几声,像个开心的孩子。「养凰希望娘亲不要为别人困扰了。养凰在此处备受款待,甚是感激。这里好乾净,大家的心也好乾净,那些外在的纷纷扰扰,本就与你们无关,娘亲,千万别扯进去了。」
  养凰不愿透露,也不愿娘亲涉足其中。
  她会来这从来就是心急衝动了,等不到汾璱慷回来就像无头苍蝇一般。可她分明都知道计画,静下心来,一个人也是可以做到的。
  倘若他赶不回来,就交给她吧!反正他们夫妻本就是同心同体,谁做都是一样的。不害怕!不害怕的!
  况且,她在这里意外的,还幸福过一段日子呢!
  奚养凰总是悲伤的眼,终于是多了些别的样貌,有了释然,有了幸福,有了无比坚定的决心。
  这天奚养凰在娘亲的陪伴下盯着镜中人看了好久。毕竟是尚未出嫁的女孩子,这一刻竟是有些害羞了,可能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太对了吧!
  也是,当初情急之下想知道汾璱慷的安危,于是就盯着镜子看。现在还被抓到大半夜的在这儿偷看。始终是于礼不合,实话说来还有些变态。
  于是养凰就拉着娘亲的手出了幻境,一同坐在窗下赏着真正的月亮。
  想来这样才对,汾璱慷看着月亮,而奚养凰看着镜子面着他,这样不对等的关係会让人心碎的。
  他看着月亮,她也在同一片天空下看着那颗月亮。这样他们才是对等的,而且看着同个方向,朝着同个方向前进,才是最幸福的吧!
  凌馨不得不在意起那天她们畅谈的话。
  她知道养凰不愿透露也是贴心,知道的越清楚明白她就越不能置身事外,而这是她的女儿们不乐见的。可想起这孩子又背着超乎自己年纪的重担,就觉得捨不得。
  要是她更有能力,更有担当的话,或许就能让这些孩子都无忧无虑的生长了。
  后来的几天,养凰还是盯着镜子看汾璱慷。
  汾璱慷原本跟母亲待着都是极开心的,耽搁了些日子也是心满意足了。只是当汾璱慷与母亲表达自己得回去,有重要的计画必须执行之类的,那个母亲可就不怎么乐意了。
  再不出发就赶不上祭祀的日子了,汾璱慷焦急了起来,却怎么样也说服不了母亲让自己离开,甚至是被母亲反锁在房内。
  凌馨其实懂得那母亲的心思。
  天底下有哪个父母愿意让自己的骨肉往深渊地狱里闯,既然已经逃出来了,就该庆幸着那样的侥倖,开开心心的享受本应无忧无虑的馀生。
  母亲拒绝看他纸笔说服,隔着一扇门他的嗓子又不起作用,他只能敲着门,敲着敲着,敲到手都要渗血出来。
  这个母亲也不是太会表达情感的人,她就是开了门进房,将汾璱慷两隻手包的跟馒头一样,然后哼了一声又出了门去。
  不久后又走进房来,怕汾璱慷会不惜一切伤害自己,也就把他全身上下鉅细靡遗的包个遍,厚厚一大层,简直就成了躯体双倍的厚度,怎么样也伤不了自己了。
  然后又是哼了一声出了门去。
  不久之后又折返回来,进了房门就抱着她失而復得的儿子,哭啊叫啊鬼哭神号可怜兮兮的,就是不愿孩子回去那地方送死。
  汾璱慷每每看见母亲这个模样,也就心软别无他法,轻柔的哄哄她,可那坚毅的神情始终没有动摇自己的想法。
  养凰看着是欣慰的。
  一方面是汾璱慷能与母亲重遇,感情还好的不得了,这画面多感人,多么值得感恩。而另一方面是,至少汾璱慷有试过要逃脱,至少,她不是被拋下的那个。
  奚养凰对被拋下这件事可是很熟悉的,从一出生开始,虽然是让她好好成长了,但身体是被滋养长大了,心灵却缺乏的很,就像乾枯的沙漠,哪处有水源,就必须在哪处扎根。寻不到爱的她,在最后即将被乾枯而死的时候,选了这个地方,赌下一切执着的往下挖,希望她无悔而执着的付出,可以挖出一片清澈而甜美的泉源。
  那就是汾璱慷。
  他们年龄尚小,她没有奢望自己的殷殷期盼现在就开花结果,只要是看的到一点希望,她就能坚持下去的。
  只可惜,他们大概是等不到那个年纪了。
  虽然凌馨嘴上说着不去插手什么事情。
  但这面镜子可真是照妖镜,每次凌馨经过都是同个心思,村里的情形很自然也就片段片段的被呈现了出来。
  「啊……他们在干嘛……?」不少时候凌馨都是忍住不问的,只是这日的场景看起来更惊悚了些。
  一群村民不论老幼跪在大坑中,紧闭的眼上涂满硃砂,双手反绑,顶上无论原本有毛没毛,都被剃刀收割的乾乾净净,他们带着虔诚的神情围成圆,嘴上唱着听不懂词却诡异到极点的调子。
  「娘亲别怕。」养凰美眸看了几眼,忧鬱更甚。「他们这回不会有事的,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了。」
  熬不过娘亲苦苦追问,养凰解释到这是一种不管用的祈雨仪式,虽然不管用,但也有存在的意义。
  这个存在的意义就是认可村民存在的意义。
  养凰本是不愿细说的,只是娘亲坚持问下去,倘若不说个清楚明白,好像会让娘亲伤心。这些天来养凰与沛儿也培养了默契,养凰往沛儿脸上看了看,沛儿虽然死死皱着眉头,却也敌不过母亲暗暗袭来的视线,默默点了点头。
  沛儿说服自己,这只是母亲的求知慾,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人求知的本能的,总之她会把娘亲盯的死死的,随处抱着她的大腿,她大概也就无法做出傻事。
  于是养凰用她好听的嗓音娓娓道来,这个覡在这五十年来都做了些什么。
  首先,覡将村对外流通的管道封闭。这一封闭不只是控制了人口,更是单方面的控制了资讯,授予汾家唯一的出口管道,村民託汾家出外贩卖的东西,换回来多少钱,中间回扣多少,完全都是汾家一口说了算,也就控制的村民金钱方面的部分。
  接着下来,覡製造了共同的敌人,那便是『荒年』
  养凰说这些都是汾璱慷分析的结果,可却连他也不知道覡是怎么样让一个雨水丰饶的仁鑫村不降雨,可在农作物、经济產物上下毒,却是覡的手段。这目的是在于让汾家商队成为唯一的粮食管道,荒年时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掌握了粮食,也就掌握了全村的命脉。
  然后,用一个惊悚的故事来解释这样的『荒年』
  覡选了个真实发生的故事作背景,虰蛵山上白眼狼王的悲惨故事,加上了诅咒一瞬之间就合情合理了,为了抵挡这样的诅咒,所以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信仰,那就是河神信仰。
  花了五十年的时间,不相信的人早已老死亡故,半信半疑的也在覡这边佔不到便宜,生活困苦下来,也就不得不屈服,不得不相信。
  还有教育,覡特办村内的小私塾,说是要培养孩子识字的能力。这多让人趋之若鶩啊,那时村内能识字的可寥寥无几。只是这私塾,自小可都是洗脑,灌输着要为了村子牺牲奉献的爱村思想,比起与父母之间的孝道,听从覡的话更加重要,因为村子的未来是年轻一代得负责的,而父母的作为和眼界往往没有孩子宽广。于是好一段日子,在覡还没那么被拥戴的时候,是先培养了一群青年拥护着他,让覡在村中地位站得住脚。
  然后过了好几年,当时的青年成了中年,各个对覡深信不疑。不断加入的新血又藉着教育,让孩子更加深信不疑。对覡的信仰,是自小耳濡目染的,对他们来说,覡所述说的世界才是无比真实的。
  所以那些大人才会相信孩子的献祭是真为孩子好,而孩子往往还会认为自己是幸运才被选中的。
  接下来是监视,虽然说村中的人是深信不疑,但难免偶尔会冒出几枚灵光乍现的异端,这时覡的监视就起了效用,抓出异端,各个击破,并用一些神鬼之事掩盖过去,例如说因为他这么说这么做让神灵不悦,于是遭受惩罚之类的……
  紧接着下一步,就是收割的第一步。
  剥夺村民,却又施捨村民。
  说到底人为何需要信仰呢?如果自己可以吃好睡好好好活着,又有谁会没事找事去信仰一些虚幻的东西呢?
  因为荒年,粮食唯一的获取方式,就是汾家的商队。村民原本大多是务农的,农田不能再耕种,也就失去了谋生的能力,只能坐吃山空,一开始是用钱买粮食,后是用家里家具器物来换粮食,到后来很快就山穷水尽了。
  于是覡会施捨他们,让村民免费获得食物。这吃人手短,各个感激涕零的相信覡是慈悲的,也相信覡能带给他们更好的生活。而这些多馀的人力,就被覡运用去建筑虰蛵山上的祭坛,养凰说她去看过好几次,那里比皇宫更要雄伟壮丽。
  然而不是所有的人力都可以拿来运用,女人小孩老人之类就不管用了。
  于是覡让他们也参与活动,也就是现在看到的祈雨活动,让他们认为只要他们足够虔诚,愿意做点牺牲,就可以改变现在的窘境。
  不只让他们有认同感,更是将他们的行为推向一个崇高的境界,每个村民都在用他们的方法试图拯救全村,成为全村的英雄,这样的信仰是多么的热血沸腾……
  人都是追求一种认同感啊!都是希望自己是有用处的啊!在覡这边都能如愿以偿,又怎么会有人捨得怀疑这样的覡呢?
  所以在凌馨一家子冒出水面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村民能来呢?
  不仅是因为村民不理解,他们甚至也不会试图理解,只会听从覡的版本,因为覡说的才是唯一的真理,基本上是已经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了……
  所以啊……日子近了……
  五十年的苦苦耕耘,就等着这一刻。
  「覡到底要做什么?」凌馨听完之后,深吸一口气,沉沉的问着。
  「娘亲,覡想要成神。」养凰带着泪眼说着。「用着人的信仰虔诚,来让他成神。」
  非是自然而然孕育而生的神灵,那就只能靠着信仰成神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们一家子原本无知又快乐的日子,在知晓一切之后仍是维持着快乐的日子,只是内心,有些什么已经不同了。
  他们看着镜子,反覆看着村民,看着汾璱慷,看着蓄势待发的云雨,沛儿还有一次看了契安寧,那个强大无比的魔。
  那时她在小屋子里面捏陶俑,脸上带着不耐的表情碎碎念着。
  「舒苍啊舒苍!你说曾羡慕天上的神能摶土造人,只是这些丑东西能有什么用啊?值得你拋下一切吗?」
  说罢就盛气将捏好的土人都拍扁,之后靠着窗痴痴望着那晴朗的天空,都长一般样子,没有变化的景色竟是比阴雨绵绵更令人鬱结。
  「这次一定要抓到你,舒苍。」契安寧垮下了脸,又转瞬如常,面无表情地继续捏着泥人,一直捏着,做出每一个都丑的不一样的泥人。
  然后终于到了那一天。
  奚养凰离开了。
  她并不是不辞而别,只是并非用说的。
  她走的急了些,像是怕被发现就走不了了。
  在正殿的桌案上,她留下了『再见,珍重。』四字,用鲜血写的,沛儿可以想像她咬破手指头的时候该是怎样的神情。
  至于为什么,以那个傻女人的习性看来,她肯定是四处翻箱倒柜实在找不着纸笔,又觉得不辞而别不好,所以才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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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大家好~荒年大概会先停一下~作者我本人要先去把隔壁的《捞月》给填完。
  荒年还有约莫八章,之后还会有番外喔~
  不会停太久的,依照作者的狂暴更新速度,最多停个两周~
  大家有兴趣也可以来看看喔~是个三万内的短篇故事,全糖喔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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