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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场比瘟疫还可怕的灾难。
  人们在容衍的高压政策下被保护起来,尽管每天都有人被清理,但活着的人占多数。
  他们被圈养得久了,眼里看到的只有亲人被带走时的绝望与哭嚎,久而久之便忘了活尸袭城那夜有多可怕,感激变了味,愤怒与怨怼逐渐占据上风,城中每日都要上演与官兵争抢夺人的戏码,最后都以血溅三尺收场。
  容衍回来得越来越晚,面上的憔悴日甚。
  所有人都在质问,为何宁长风不出来救他们,明明只是抬手便能做到的事,就像那夜一般——
  为何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怨怒的情绪在城中蔓延,长期的恐慌压抑汹涌着寻找着出口,他们将供奉宁长风神位的牌子扔到地上用脚踩,用最恶毒的话诅咒谩骂他,每天都有人自戕身亡,容衍顶着莫大的压力,护卫将府内围成铁桶一般,就是不让宁长风露面。
  自然,还在休养的宁长风也不知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直到他恢复得差不多,能踏出院门时,落无心拦住了他的去路。
  “主人吩咐属下好生照看您休息。”
  宁长风盯着他,目光沉冷,语气发寒:“他软禁我?”
  ……
  片刻后,落无心沉默地侧身,让开一条道路。
  金平城最繁华宽阔的主街道上此时挤满了人,他们手无寸铁,却胜在人多,潮涌般推挤着官兵,高喊让宁长风出来救他们。
  官兵也是血肉之躯,也有父母亲人消失在疠所,在连声的质问下拿刀的手并不那么坚定,被推着节节后退。
  就在这时,数道黑衣身影翻上房顶,他们手持□□,领口和衣摆都绣有金色莲花纹的样式。
  弩箭齐发,冲在最前面的一批人应声倒下,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街。
  暴动的人潮猝然一静,齐齐抬头朝房顶望去。
  容衍出现在最高处,他语气森然,字字含冰带雪:“所有人退回去,否则格杀勿论。”
  “咔嚓”一声,又一批弩.箭上弦,対准了他们。
  静寂过后,有人萌生了退缩之心,却总有那不怕死的更进一步,一声质问尚未出口就被弩.箭穿过脖子,洞穿一个豁大的血口,鲜血飚溅在周围人脸上,还是热的。
  那人喉中“嗬嗬”几声,倒地不起,新鲜粘稠的血液流动,黏在人们鞋底。
  “看来是我対你们太仁慈了,别让我说第二遍。”
  容衍阴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人抬头仰望,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惧怕。
  仿佛在那个人眼里,他们与那些该死的活尸没什么区别。
  人潮逐渐松动,被逼回各自屋内,绣衣史自房顶上跃下,训练有素地站开,确保方才暴动的每户人家都在视线范围内。
  容衍脸色阴冷地转身,周身低气压在看到身后那人时骤然一凝。
  宁长风站在屋脊北面,视线落在下方尚在清理的尸体和血迹上,抿唇久久不语。
  ……
  “你不准去!”
  容衍脸色铁青地拒绝:“南越是姚厝的老巢,他上辈子着过你的道,这一世不知还会用什么办法来対付你,你孤身潜入太危险了!”
  宁长风疾行几步拦住他:“如今城中暴.动情绪日甚,靠高压能维持多久?姚厝一日不死则长生蛊一日不绝,我们迟早都要被拖死!”
  容衍厉声:“那也不准!他们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我只要你活着!”
  随着这句话抛出,回廊内霎时一静。
  容衍转身背対宁长风,片刻后才开口,声线喑哑晦涩:“他们说得没错,我薄情自私狠辣唯己是图,金平城沦陷了就换个地方,大不了躲进深山与世隔绝,长生蛊対你无效……赖活着总比死了强。”
  良久,宁长风艰涩开口:“那你呢?”
  容衍张了张嘴,尚未出言就听他又问:“除夕呢?景泰蓝呢?”
  在他的连声质问下,容衍死命掐着手心,不肯回头。
  “——我肚子里的崽子呢?”
  “你想让他一出生就没有阿父吗?”
  容衍怔住,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他平坦的小腹上,呼吸深深,眼眸也深深。
  宁长风顶着他难以置信的视线,语气略显无奈:“又揣了一个,你可真能干。”
  “那更不行!”
  容衍深深吸气,扭头就走,不给他商量的余地。
  “要去也是我去,姚厝恨的是我和先帝,这个账理应我去找他算。”
  宁长风只得又追上去,跟在他身后道:“你去了谁来守城?何况他炼长生蛊将自己炼成了个毒王,普通人沾上就死,没有人可以対抗他,除了我。”
  容衍蓦地停住,转身狠狠吻上那双薄唇。
  他的吻又急又凶,唇舌攻城略地,似要将他拆吃入腹,藏起来好叫谁都找不着。
  宁长风也不遑多让,将他唇瓣咬出了血。
  容衍舔净唇上涌出的鲜血,埋首在他颈边深深呼吸,心脏在胸膛内剧烈地鼓动,让他一阵阵目眩耳鸣。
  他自谓一生无惧无畏,却在拥有了宁长风后开始患得患失,冷硬的胸腔里生出了敬畏与软肋,令他惧怕所有无常。
  “别总是抹黑自己。”宁长风的声音响他在耳畔,沉稳得令人安心。
  “我的阿衍就是天底下最好,最温柔的人。”
  是夜,一骑自城墙角门而出,朝南越的方向飞驰而去。
  容衍站在城楼上,目送那一人一骑穿过游荡在葭野平原的活尸群,直至完全融入夜色中。
  与此同时,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自南边飞来,落在他肩头,细长的脚爪上绑着一个纸筒。
  上书:三日内撤城,速!
  *
  南越是一个神权国家,地处偏僻,多年不与外界来往,越地子民将大祭司的一言一行奉作神旨,因此祭司宫修建得相当豪华,雄伟巍峨立于最高峰,甫一入境便能瞻仰。
  仿佛这般便真成了俯视众生的神。
  宁长风避开耳目,一路潜行至祭司宫山脚,越往上爬越觉得奇怪。
  因地理气候等缘故,南越百姓生得矮小强壮,多数野居山林,以打猎畜牧为生,可越往祭司宫的方向走,半山腰空置的茅屋就越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类似猿猴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脊柱弯曲,四肢着地疾行,灵活地攀援跳跃在山石间,见到宁长风便伏地呲牙咆哮,攻击性极强。
  细观脸上光滑无毛,五官间距正常,的确是人没错。
  宁长风心情已然沉到谷底。
  这姚厝显然比他想象的更要丧心病狂,竟然将南越子民改造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用以守卫他的祭司宫。
  在不知杀死第多少个这样的怪物后,剩下稍有些神智的终于夹着尾巴逃跑了。
  宁长风收起短刃,依嘱绕到山腹一处隐蔽矮小的石门前,屈指叩了两下,又叩三下,如此往复三次,石门悄然打开。
  一个全身罩着黑袍的身影站在门后,低声道:“跟我来。”
  他下意识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像在哪里听过,那黑袍人已转身朝山洞内走去。
  他跟在黑袍人身后,越走越觉得,这个布局怎么和先帝寝殿下的地穴如此相像?
  区别是这里的规模更大,所见之景也更骇人!
  黝黑的穴洞蜿蜒朝上,过道两侧是两个巨大的虿坑,无数毒虫蛇鼠在里面互相厮杀吞噬,不同的是,虿坑上方还有一道门,不时便有一两个人从门里坠入,掉进虿坑的一瞬间就被汹涌而上的虫潮包围,惨嚎声回荡在整座山穴,经久不绝。
  不消片刻虫潮退去,露出白色的骨架。
  也有零星几个未被毒虫吃掉的已不成人样,他们或坐或站的地方呈一片真空,肢体僵硬地抓过逃跑不及的虫蝎丢进嘴里咀嚼。
  “他很喜欢这么做,似乎这样便能将自己受过的苦难加诸于他人身上,从被害者转为加害者,通过折磨别人使自己心里得到安慰。”
  黑袍人领着他穿过虿坑,低声说道:“我曾经同情他,现在却憎恶他。”
  穴洞内只有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宁长风问:“你认识他?”
  黑袍人领着他来到一扇门前,闻言沉默片刻,摘下了罩住头脸的帽子。
  一张周正的脸出现在面前。
  宁长风在记忆中搜索片刻,声调微扬:“你是——落十一?”
  他记得此人,完全是因为这人曾经掳走了景泰蓝,并差点将他绑到南越去。
  落十一点头,微微抿唇:“我也是姚家最小的孩子。”
  姚家大火之后,容衍私自将他抱回抚养。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直到姚厝找上门来……
  不等宁长风开口,他又道:“此门后便是祭司宫重地,他这几日都不在宫内,你要找便尽快,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他按下石壁上的开关,石门缓缓打开,从里面伸出无数只青黑发乌的手臂,混乱无序地朝外面抓来。
  宁长风来不及道谢,身形瞬间闪入门中,按下墙上开关,将自己与活尸一并关在门内。
  狰狞扑过来的活尸在嗅到他身上的气味后蓦然停住脚步,随即若无其事地散开,游荡在石窟四周。
  宁长风顺着地下洞穴深入,经过狭窄黑暗的孔洞,眼前豁然一亮,来到一片开阔处。
  一张巨大的圆台铺在中央,圆台上放置着无数水晶棺,棺中女子双手交叠于腹上,五官甜美,阖上的眼睛形状像一粒圆杏仁。
  竟然都与宣和长得一模一样。
  她们被浸泡在药水里,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容颜栩栩如生,轻缓的呼吸在透明的水晶棺璧上晕出深深浅浅的白雾。
  宁长风忍住心中惊骇,在水晶棺中间快速走动,一个一个找过去。
  长生蛊寓意长生,制造活尸只是顺便而为,姚厝想要制造出一个活生生的宣和。
  但是这些鲜活的尸体里都没有长生蛊的痕迹,活尸也只在外围游荡,没有爬上来攻击,也就意味着这里一定有能压制蛊虫的东西。
  他会藏在哪里?
  宁长风脑中高速运转,查探的速度越来越快,身形在无数水晶棺之间几乎快成虚影。
  圆台上一览无余,除了水晶棺再无他物,他搜寻一遍无果,决意不再浪费时间。他当即站定,掌心聚起异能,无数绿色光点自他掌心逸出,飘落在水晶棺上。
  片刻后他目光一凝,掠至其中一口水晶棺前,五指扣住棺材板下沿,用力一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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