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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哪儿去?”贺斯川站起身,踱步至窗前,推开窗向外瞧,已过夜半街上早就空无一人,只听得见几声蝉鸣,贺斯川深吸一口气问道:“京都才是我的归宿,阿姐又要我回哪去?”
  这件酒楼许是年久,桌角漆痕斑驳,露出其中纹理,贺攸宁有些出神,逼自己不再去瞧。
  “京都不适宜养病,待你在南边养好了身子自然能回来。”
  贺斯川低笑出声,“阿姐说这话自己可信?我这身子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只靠药吊着命,何年何月才能养好,还是说阿姐想让我一辈子待在南边,最好永不出现在京都?”
  说到后面,不由得抬高声音,细细听来还可察觉有几分颤抖。
  “他是你的弟弟,难道我就不是么,皇位都已让给他,阿姐还要我怎么做?”
  贺攸宁冷眼瞧他,丝毫未被他的话语所扰,反而几分怒气,“让?时间久了阿弟的记性也差了不少,不若你再仔细想想,这皇位真是你让出去的么?”
  “若你不动歪心思,或许还可多坐几年,可你实在歹毒,买通乳母毒杀刚刚出生的婴孩,这便是你的兄弟之情?”
  雅间中的气氛逐渐凝滞,贺斯川的脸一寸寸冷了下来,“我杀不杀他又有何妨呢?不过就像阿姐所说那样多坐几年罢了,待他长大不还得让给他?可是凭什么?群臣认为我不配,阿姐也看轻于我,可他又比我强在哪里?不过是个一不留神就会走丢的蠢货罢了。”
  贺斯川自小便偏执,数年过去却唯有一丝改变的迹象,贺攸宁本以为南边修养数年,总能改些毛病,如今看来全是妄想。
  瞧着他面目狰狞,贺攸宁只觉失望,“你甚是聪慧,可仅这一件事你数年都未看透,究竟是真未猜到,还是,只是你的托词。”
  贺攸宁也曾为他悉心谋划,收复势力,也曾想着以他的心智长大后定能稳住大昭江山,只是他身体太差,贺攸宁无奈只能做出退让,对于她来说,一位贤明的帝王万没有一个身体康健的弟弟重要。
  这其中转变,旁人都能瞧得出,贺斯川身为局中人,难道真是当局者迷么?不过是之于他而言,帝位和权力或许比命更重要。
  贺攸宁深觉无力,她自认为是对的决定到头来贺斯川并不领情,而她自己也并未觉得好受,彼此煎熬着,连她也不由生出几分疑惑,这样的决定真的对么?
  可贺斯川如今好好地站在这儿,活过了曾被他人所言必死的十岁。
  “阿姐,我很后悔。”贺斯川望着屋檐上挂着的灯笼,低声道:“没有夭折也算他有几分福气,当初我若不那般心急,也不会有个什么阿弟,要怪只能怪我未能等到时机。”
  “其实我,最恨他。”
  贺攸宁许久未说话,只偏过头去不想看他,半晌后起身向门外走去,贺斯川却在此时开口,言语中带着几分笑意,似是全然忘却适才二人的争锋。
  “阿姐,我此次进京真的只是为了看一看你,还特意为你带了南边的吃食,夏日里易坏都用冰块冰着呢。”说罢,便着急去拿。
  贺攸宁头都未回,“明日送你回去,你早些休息。”
  贺斯川却像是未听见,手中不停翻找,嘴里还不停嘟囔,“也不知年柯将东西都放哪儿了,明明有交代他好生看着……”
  “以后去哪都好,别再来京都。”
  话音刚落,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似是过了许久,房内才响起贺斯川的声音。
  “我此次只是为了贺你新婚,所言句句为实。”
  “别再回京都,你知晓我所言为何。”
  贺斯川还想说些什么,可抬眼却瞧见贺攸宁顺着脸颊滑落的泪珠。
  她哭了,这个念头在贺斯川的脑海中打转,终是点了点头。
  “好。”
  贺攸宁推开门,却还是转身看了他一眼,却也仅仅一眼便匆匆离去,他们彼此知晓,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
  第74章
  解落三秋叶, 京城枫叶红透之时,便是贺攸宁大婚之日。
  贺攸宁的公主府建在城南,从皇城到公主府, 举目望去一路上挂满红绸, 卿嘉述身着红袍在此等候, 待到吉时, 宫门缓缓打开。
  金吾卫众人骑着战马在前开道,其后便是八位头戴金钗、手持方圆扇子的小童,二十位提灯的宫人,浩浩荡荡一条长队。
  卿嘉述张望许久,还未能瞧见载着贺攸宁的花轿, 陪着结亲的同僚偷笑, 打趣道:“公主出嫁仪仗华丽,卿大人莫要心急定不会误了时辰。”
  卿嘉述哪有心情回应这些人,只觉紧张万分,也不怕他人笑话, 骑在高头大马上低头打量起自己,生怕有哪出了错。
  “卿大人, 来了!”同僚高呼,身边众人也望着卿嘉述笑,十分热闹, 卿嘉述被这气氛渲染却觉更加紧张, 连缰绳也险些未握住。深呼吸几次后, 终于平复心情,可胸膛内还是砰砰直跳。
  贺攸宁坐在轿内也未轻松到哪去, 几次想掀起帘子瞧一瞧, 却又放下手来。
  淡竹隔着帘子同她说话, “公主,已出皇城了。”又凑得更近,捂着嘴笑道:“卿大人身着红袍显得格外俊朗。”
  贺攸宁低头浅笑,细细抚摸手中那只白玉簪,却窥见手臂上的伤痕,一腔欢喜像是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化为忐忑。
  轿子外还是吹吹打打喜气冲天的模样,卿嘉述时不时回头瞧上一眼,明明隔着轿帘,却好似能窥见轿中人同他一样欢喜。
  沿街茶楼挤满了前来凑热闹的百姓,温应淮也在其中,周遭之人全是喜气洋洋的模样,他一人站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越过屋檐便能瞧见远处山坡一片火红,鲜丽夺目却显得扎眼,那满山种的都是五角枫树,贺攸宁喜欢枫树,卿嘉述便将婚期定于秋日,以满山枫叶陪嫁。
  温应淮立于茶楼之上,还可清晰窥见卿嘉述脸上的笑意,今日他便是这京城最得意之人。
  目光忍不住落在那顶轿子上,从前在梦中多次见过的景象如今就在眼前,她定也如自己所梦见的那般带着笑颜,满心欢喜。
  终是不愿再看下去,温应淮逆着人群转身离去,他从前也爱枫叶,只是之后再见时心中之余遗憾。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在公主府外,贺攸宁被淡竹扶出轿外,因戴着盖头贺攸宁走路很是小心,直至察觉手臂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扶住。
  “莫怕,跟着我便好。”卿嘉述的声音很轻,可在喧闹的人群中贺攸宁还是一下便捕捉到,轻轻点头,又发觉戴着盖头他无法瞧见,便轻声回他,“好。”
  许是太久未说话,贺攸宁的声音有些发哑,卿嘉述只以为她紧张,低声笑着,握住她的手却更紧。
  贺攸宁只听得见周围嘈杂的人声,顺着盖头还可窥见卿嘉述的衣摆,喜娘的声音也听不真切,只觉糊糊涂涂便跟着卿嘉述拜了高堂。
  再回过神来,已是在洞房内,盖头忽地被揭开,贺攸宁下意识抬头看向眼前之人,这一看便有些愣住。
  大昭官服为玄色,卿嘉述也不爱穿些亮色,如今乍一眼瞧见他身着红袍的模样,倒叫人眼前一亮。
  卿嘉述更不必提,早就看得呆在原地,流光溢彩的嫁衣衬得贺攸宁面若桃李,抬头看他时似眼含春水,他恨不得此刻便化在这滩春水之中。
  宫女嬷嬷们捂着嘴偷笑,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前头还有宾客要迎,驸马爷可莫要误了时辰。”
  卿嘉述上前两步,握住贺攸宁的手,似是十分不舍,“等我回来。”
  周遭笑声更大,贺攸宁羞得抬不起头来,忍不住催他,“快些去吧。”
  卿嘉述自是应下,转身便朝前厅走去,只是行动间颇为磨蹭,行至门边还不忘回头瞧上一瞧。
  几个宫女没忍住笑出声,淡竹也凑到贺攸宁跟前打趣,“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奴婢瞧着这天还未黑,卿大人便急着要度这春宵。”
  贺攸宁睨她一眼,脸却更红,还是秦嬷嬷替她解围,“公主饿了一天,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虽一日未进食,贺攸宁却未觉得饿,只觉头上礼冠太沉压得她整个人都恍恍惚惚,如今只想卸了这礼冠好生缓一缓。
  待礼冠卸下之时,都可窥见额头上被压出的红痕,轻轻一碰都觉得疼,贺攸宁在镜前瞧上许久,才问秦嬷嬷,“这可会留疤?”
  嬷嬷一愣,仔细瞧了便摇摇头,“公主尽可放心,好生养着定不会留下疤痕。”
  不会留疤那便好,贺攸宁心中稍定却又想起手臂上的疤痕,不由得望向秦嬷嬷,秦嬷嬷知她心思,宽慰她道:“公主安心便是,卿大人不是只注重皮相之人。”
  外人都看得清的事贺攸宁怎会不知,只是由爱故生忧,面对爱人时总怕自己哪里还不够好。
  卿嘉述比预计回来的早,身上沾了些酒气,神色却清明,回来时,贺攸宁正在梳妆。
  众人纷纷退下,待门掩好,卿嘉述缓缓走到贺攸宁身旁,拿过她手中的梳子,嘴中还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梳到白发已齐眉。”
  贺攸宁扑哧一声笑出声,从镜子中看他,问到:“你从哪儿学的这吉词?”
  “早便学了,只待今日。”卿嘉述也透过镜子看她,二人眼神交汇间,贺攸宁总觉空气逐渐变得粘稠叫她喘不过气来,慌忙低下头不去看他。
  “在出嫁前,嬷嬷便同我说了吉词。”
  “不一样,我自己说上一遍才可安心,”卿嘉述弯下腰将贺攸宁抱起,“这一日我等太久,总要十全十美的才好。”
  贺攸宁不敢抬头看他,下意识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直到身后靠上一片柔软,卿嘉述欺身上来,才堪堪用手抵住,“等一下。”
  卿嘉述眼底发红,强忍着停住,好似一匹野兽只待贺攸宁一声令下便将她啃食殆尽。
  “让我瞧瞧你后背。”
  卿嘉述一愣,直起身子半晌都未动,低笑道:“阿宁若是想瞧何必叫我停下,还怕不叫你瞧见不成。”
  贺攸宁却出乎意料的坚持,“先让我瞧瞧后背。”
  卿嘉述低叹一声,缓缓褪去外衣,转过身来,后背尽是烧伤留下的疤痕,鸣山书院那般大的火,能将贺攸宁毫发无伤的带出,他又怎会不付出一些代价。
  身后传来抽泣声,卿嘉述刚想转身,贺攸宁却将脸缓缓靠在他的后背。
  “为你如此,我甘之如饴。”
  卿嘉述转身去抱她,像抱着孩子一般将她搂在怀中,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还想说些什么,却听怀中人低声唤了声表哥。
  卿嘉述哪里见过贺攸宁这般乖巧的模样,一时间全然不顾其他,低头吻她。
  衣衫散落一地,贺攸宁伸手环住他,卿嘉述却停住动作,不断摩挲着她手臂上的把哼,贺攸宁想抽回手已是不能,只听得见他低声一叹,还未反应过来又被拉进
  狂风暴雨之中。
  天光渐亮之时,屋内才消停下来,贺攸宁早就累得昏睡过去,卿嘉述却还是精神奕奕,借着快燃尽得烛光瞧贺攸宁的手臂。
  半晌后终是忍不住低头埋于她发间,一滴泪珠滑落,逐渐隐于发间。
  从前种种苦难再不去论,只望来日她尽是欢欣时刻。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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