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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弟两互相对视一眼,什么也没说,各自低头往里走。
  我和杨海阳渐渐落在后头,开始说起悄悄话。
  “北芥,你知不知道那个……那个商禄和他小妻子的事?”杨海阳压低声音,言语保守。
  我一听,立马知道商芸柔是跟他坦白了方麒年的事。
  “知道。”
  杨海阳差点没控制住音量:“我操,你知道?”
  别墅内寂静又空旷,他再响点就能有回音了。我将食指竖在唇前,让他轻点。
  他捂住嘴,含糊不清地说话:“你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啊?我去太刺激了,芸柔跟我说的时候我整个人都麻了。我真的从来没想过商禄……我老丈人能娶个男的。”
  我瞥他一眼,他将手松开一道缝,立马补充道:“没有歧视你们群体的意思,就是感慨一下这也太能装太会玩了。”
  说着话,很快到了一扇高大的白色木门前。小安替我们挡着门,等我们全都进入室内后,这才轻轻将门合拢,自己也进到室内。
  会客室整体充斥着干净明亮的白色,散落着各种形态的椅子和沙发,我粗略算了下,挤一挤大概可以坐个二三十人没问题。
  商禄端着一只英式红茶杯,坐在一把高背椅里,他斜对面是一位满头白发却看不出具体年纪的中年女性。我们进来前,两人似乎正在闲聊,故而当商禄转向我们时,唇角甚至少见的留有微笑的余韵。
  但很快,当他见到商牧枭,更准确说,见到商牧枭的臭脸,他的笑就淡去了。
  “刚刚我还在和你们爸爸谈论你们呢。”白发女性起身迎接我们。
  “好久不见,谭会长。”商芸柔礼貌又商务地撑起笑脸,与对方握手,“说我们什么?该不是在说我们坏话吧?”
  谭会长笑道:“说你们都大了,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标,要是紫寻能看到,一定会为你们感到高兴。”
  商芸柔没有多言,一旁商牧枭却冷冷笑出声。
  谭会长兴许已经很习惯商牧枭这个态度,知道他是多难搞的一个人,被他冷不丁刺一下也不生气,只是无奈地看着他。
  商牧枭冲她笑笑:“没什么,就觉得……你们真会聊。”
  我偷偷拧了下他的后腰,他吃痛地嘶了声,不敢置信看向我,好像我做了多天怒人怨的一件事。
  “好好说话。”嘴上很严厉,手上却仍是替他揉了揉方才被我拧痛的部位。
  他脸色稍缓,做了个深呼吸,冲谭会长含糊地道了歉,随后拉着我坐到了一边的长沙发上。
  杨海阳扶着商芸柔,坐到了另一条沙发上。
  众人落座,谭会长冲小安道:“麻烦你把画拿过来吧。”
  对方颔首,去了会客室另外一头。那里有道小门,似乎通往另一个空间。
  谭会长介绍道:“我们是在清理画作,例行更换画框的时候发现的它。它被藏在了另一幅油画的背后,没有画完。我猜测,紫寻可能曾经试着想要画完它,但没有成功……”
  没一会儿,戴着白手套的小安手里捧着一副a3大小的油画出现在众人面前。油画上遮着一块白布,让人看不到上面的内容。
  商家三人几乎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体,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杨海阳可能是想让妻子放轻松,从后头环抱住商芸柔的肩膀,握住了她僵直地摆在膝上的左手。
  手上一紧,我低头看去,是商牧枭握住了我的手。
  “就是它了。”谭会长缓步到画作前,手指轻轻捏住白布,一边说着,一边将它掀了开来,“我从未见过这样温暖的色彩,虽然未完成,但我认为这是一幅可以与《园景》相媲美的佳作。我个人特别希望你们能同意我们展出它,但……我知道,这主要还是取决于你们的意愿。”
  如谭会长所说,这幅画十分温暖,不仅是色彩,也包括它所表达的主题。它描绘了一个“家”,一个温暖,温馨,充满温度的家。
  挺着孕肚的年轻女子坐在一把扶手椅上,穿着红点连衣裙的小女孩好奇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仔细聆听着里面的动静。女子一手慈爱地抚着她的脑袋,另一手按在自己肚子上,男人则撑着椅背,站在一旁,满眼温柔地凝视着她们。
  女子无疑是梅紫寻,小女孩是商芸柔,男人是年轻时的商禄,肚子里的……应该就是还未出生的商牧枭了。
  任谁看了这幅画,都不可能忽略掉梅紫寻脸上那种母性的光辉。
  它吸引着我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她柔和的眉眼上,忍不住想要为她能再次成为母亲感到高兴,想要发自真心的微笑。
  “天啊……”商芸柔颤抖地捂住嘴,失声痛哭起来,“她没有毁掉它……她把它藏了起来……我以为她把它毁掉了……”
  她彻底地失控了,颤抖着泣不成声。我从未见过她这样奔溃,哪怕亲弟弟在除夕夜带了个男人回家,她都能面不改色地待客,而现在,她被一幅画击垮了,卸下了坚硬得如同钢铁一般的外壳,像个小女孩一样嚎啕大哭。
  怕商芸柔哭坏了身子,谭会长要小安赶快拿走了那幅画。
  会客室回响着商芸柔的小声啜泣,商牧枭垂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商禄将茶杯搁到茶几上,疲惫地长长叹了口气。
  “这幅画我们……我和芸柔都知道,但我们以为它早就被紫寻销毁了。”商禄揉着太阳穴道,“这是从她怀孕五六个月时开始画的,后来她……她就病了,没办法继续。情况变得很糟,她不允许我们问画的事,不然就会非常激动。她去世前,把那两年她画的画全都烧了,我没想到她会留着它。”
  谭会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道:“我不知道你们刚才有没有注意到,画的角落里有几笔非常突兀的灰色,是后来加的,所以我才会说……她可能试着画完它,但没有成功。”
  商牧枭在这时突然站起身。
  “这幅画和我没多大关系,你们两个决定要不要展出它吧,我先走了。”说着,他回身伸手给我。
  我愣了愣,看了眼不做声的商家父女,握住商牧枭的手站了起来。
  回程的路上,商牧枭变得更为沉默,这种“沉默”并非不说话那么简单,它伴随着低气压与坏脾气。
  广播里,勃拉姆斯的作品介绍还在继续。
  “……接下来,为大家带来的是勃拉姆斯最为人熟悉的一首作品——f调摇篮曲。因为优美的旋律,它常被各大歌唱家当做音乐会的保留曲目。”
  浑厚高亢的女高音在背景里缓缓响起:“lullaby and good night……with roses bedight……with lilies bedecked is baby”s wee bed……”
  ”安睡吧,小宝贝,你甜甜的睡吧,睡在玫瑰花的被里……”
  “关掉。”
  商牧枭的声音夹杂在其中,我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反应。
  “关掉!!”过了会儿,他更大声地嘶吼起来,仿佛一秒也无法忍受这首歌的存在。
  我连忙将收音机关了,同时他也迅速将车靠到了一边。
  拉起手刹后,他往后退了退,远离方向盘,抹了把脸,表情异常沮丧道。
  “对不起……”
  他眼底很红,声音颤抖,我甚至怀疑他那样快离开基金会,是不想商禄和杨海阳看到他的眼泪。
  我靠过去,轻轻环抱住他,道:“不用对不起,我告诉过你,你可以不那么懂事的。”
  他紧紧的,好似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般地回抱住我。
  “为什么是我?”他将脸埋在我的颈间,指尖揪扯着我后背的衣物,哽咽问道,“为什么是她……”
  罗素的话出自他的《中国问题》。研究孝道的是张祥龙教授,有兴趣可看他的《家与孝》。
  第77章 他会成为我的骄傲
  晚上,商芸柔打来电话,问我在不在家,我看了眼疲惫睡下的商牧枭,蹑手蹑脚关上门到了客厅。
  “你要过来吗?”我问。
  那头骤然从一个安静的空间转换到相对嘈杂的环境,接着是一声沉闷的关门声。
  “我已经在楼下了,开门吧。”
  我一愣,挂了电话,过去开了门。
  大概两分钟,电梯停靠在十一楼,门开后,商芸柔缓步走出。
  我猜测她应该是为了今天下午的事来的,侧了侧身子,请她进屋里说话。
  将一杯温水轻轻摆到茶几上,我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道:“你自己来的?”
  “海阳送我来的,他在下面等我。说两句我就走,晚些我们还要去接灵灵,她今天有钢琴课。”她视线移到紧闭的卧室门,问,“他怎么样?”
  我也看过去,道:“有些消沉,回来吃了点东西就睡了。”
  蛋黄也像是感觉到他情绪不高,一直安静地贴着他,陪他睡在床上。
  “我们……我和爸爸最后决定展出那幅画,麻烦你跟牧枭说一下。”下午哭了那么一大场,她到现在眼睛还是微微红肿的,说话也没什么精神,丝毫不见之前与我对峙时的凌厉独断。
  说不清是陷入沉思亦或发呆,有那么会儿商芸柔什么话也没说。
  过了片刻,她突然开口:“我反对你们在一起,不单单是为了追求所谓的‘正常’。照顾病人太累了,我不想让他再遭遇我曾经遭遇的。”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和抑郁症患者相处过,那种感觉……她痛苦,你比她更痛苦。她就像个黑洞,吸纳一切光,热,希望,和快乐……”她静静说着,从回忆里一点点扒出那些鲜血淋漓的记忆。
  “不吃药的时候,一点小事都会让她歇斯底里、崩溃大哭。她脾气会变得很差,会不停地画画,但总是不满意。吃了药,她会稍微镇定下来,可她又觉得药物副作用‘剥夺’她的灵感,让她无法作画。于是她倒掉所有的药,消极治疗,彻底变成一场灾难。”
  “为了让她吃药,我和爸爸只能偷偷把药加在她的食物里。可一旦这样做被她察觉,那又会是另一场灾难,所有人都别想好过。”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转向我道,“上次牧枭摔车,是因为下雨吧?他应该跟你说过,他为什么讨厌雨天。”
  我点点头,道:“嗯,他跟我说过一些。”
  “那不是我们的母亲第一次尝试自杀,在牧枭更小的时候,她还试过一次,那次她差点杀了所有人。她病得太严重了,我们只好把她送进疗养院。在那里,她开始准时吃药,积极配合治疗,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好转,医生也这样认为。于是一年后,她出院了。”她抿了抿唇唇,露出一抹有些惨淡的笑来,“结局是什么,你也知道了。”
  商芸柔坐了大概十分钟便起身欲走,我送她到门口,她一只脚都跨出门槛,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回头问我有没有方麒年的消息,说他不见了。
  其实今天下午没见他人,我就有些奇怪,但也只当他还没和商禄和好,或者身份尴尬,不便出席那样的场合,实在想不到他竟然又离家出走。
  只是,这次不知道他仍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想通要走。
  我说:“没有,前阵子我收留过他,但后来他同商先生回家了,我和他就没再联系过。”
  商芸柔看着就像顺嘴一提,也没有要深问的意思。
  她低头抚着自己微凸的小腹,脸上柔和的神采,与下午那幅画上梅紫寻的表情出奇的一致:“那就随他去吧,我现在也没有心力管别人的事了。做了母亲后,很多事我都有了新的认识,也有了很多期待。”
  大多新生命的到来,还是能带给人希望和快乐的。我虽然没有做过父亲,但杨幼灵和北岩出生的时候,只是看着他们,我便觉得自己被一股蓬勃的生命力拉扯着向上,连平淡的生活,都像是染上了几分鲜明的色彩。
  “预产期几月份?”我问。
  “十月。”
  “是个好月份。”不冷不热,晴天特别多。
  希望这个新生命的到来,可以抚平商家这场历经二十多年的阵痛,带来更多明媚的颜色。
  关上门,我一回身,发现卧室的门开了。商牧枭倚着门,脸上毫无睡意,显然已是清醒多时。
  “你都听到了?”
  “那我就不跟你复述了。”我去收茶几上的水杯,刚要直起身,商牧枭便像只树袋熊一样从后头抱住我。
  “你才不是病人。”他将唇贴着我的脖颈,黏黏糊糊道,“你是我的宝石,我的北芥,我最爱的……老师。”
  我有些痒,笑着想躲,被他更用力地勒住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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