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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信一他们讲你被抬进四仔医馆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四仔只消毒伤口就用了一瓶药水,包扎好后你药效起来又开始乱抓乱挠,把贴好纱布的伤口抓得渗血。四仔给你配了药,喂你喝了,帮你把渗血的伤口重新处理了,又在旁边守了一宿,这才把你的命捡回来。
  这些你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你再醒来的时候听到有人低声嘱咐病人药几副如何忌口,你往声音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你在讲话,赤裸的胳膊上有道道疤痕。
  你想动一下胳膊,却牵着伤口活络起来,细细密密地疼,你轻声抽气。
  男人转过身来,戴着面罩的脸上只见得双眼和嘴唇,他见你醒了,三两句交代送走病人,回过身来跟你讲话。
  “感觉怎么样?”他问你,把桌子上的一个药包拿起来,冲着你摇了摇,“这是给你配的药,一天吃一小包,我已经给你分好了,冲热水喝,苦也不要吃糖,会冲药效。”
  “谢谢你。”你由衷地感谢他,“但是我现在没有钱给你。”
  “没关系,”他说,“等你好了在城寨找点事做,挣了还我。”
  “好。”你点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医生救人天经地义,”他把刚刚给你展示的药包放在原处,转身摸杯子倒水给你喝,“怎么搞得这个样子?”
  “我在夜总会唱歌,那死老板却骗我卖身,我不依,他们就给我下药。”你回答他,撑着床想坐起来。
  他过来扶你,让你坐下,在你后背垫上枕头给你靠,他看着你包满纱布的胳膊和腿,“伤口呢?”
  “伤口是我自己弄的啦,”你语气甚至有点小得意,“他们给我下了药,以为我会求他们,我才不要,我砸了酒瓶,用玻璃碎片扎自己,疼就会清醒一点。”
  男人没有讲话,他看着旁边的电视机出神,你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满架子的咸片,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你这里是医馆兼放映厅呀。”
  他没有搭话,你们的第一次谈话就到此结束了。
  02
  伤口虽然深,但却远没有伤筋断骨,你躺了一天就自告奋勇帮四仔送药。你手攥着地址和用药出了医馆,然后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蜷缩起来。
  四仔给你定的吃药的时间是每天晚上,现在只是下午,那种身体里有蚂蚁在爬的酥麻感又擒住了你,你攥紧拳头,却抑制不住手的抖动,你感受到体内有股暖流涌出浇在内裤上。
  你把贴在腿上的一块纱布撕开,用指甲去抠愈合中的伤口,伤口又爆开,涌出血丝,疼痛缓解了你的渴望,你缓了一会儿,用衣服把血擦干净,重新贴上纱布,走到水龙头那里洗了手和沾了血的衣角。
  然后拎着药挨家挨户地送,嘴甜地嘱咐了注意事项,直哄得那些大爷大姨笑得合不拢嘴。
  你沿着小路往回走,远远地就见四仔在门口眺望,见你小脸煞白地回来,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走出来迎你。
  “怎么这么久?”他问。
  “哪里久啦。”你反驳。
  “这么长时间,都够我走三四个来回的了。”他拎着你的后衣领强迫你与他对视,“没出什么事情吧?”
  你挣开他,站直身子,手掌贴着头顶,然后水平移动,比划到他的胸膛。
  “你看嘛!你这么高,腿又那么长,一步迈好几个台阶啦!”你有理有据。
  贴着他胸膛的手隔着薄薄的衣衫感受到他的温度和呼吸的起伏,你把手抽回来,感觉自己又不正常了。
  四仔见你确实没事,嘱咐你:“如果累的话和我说。”
  你蹦蹦跳跳跑进医馆去冲药,“又可以吃药咯!”你发自内心高兴。
  四仔听言笑出声来,随着你走进医馆,给你烧水,“还担心你怕苦,现在看你吃得还是蛮积极的咯!”
  03
  你每晚霸占着四仔的单人床,四仔在地上铺上被子席地而睡。
  晚上医馆的门总要锁紧,狭小的密闭空间里对方的呼吸都很难忽视,更别说是四仔那样磅礴迸发的男人味。
  你睡不着的时候就会给他找点事。
  “四仔,这么多咸片你都有看过吗?”
  四仔声音从地上传来:“怎么可能。”听起来无奈又困顿。
  “那我来是不是会影响你对它们的探索进度?”你继续阻挠四仔睡觉。
  “你要想看明天病人走光我播给你看。”四仔翻了个身打哈欠,“现在最紧要是睡觉。”
  你也翻了个身,但没有睡意。
  “睡在地上会不会很不舒服?”你问。
  “铺着被子和在床上一样。”四仔回。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要不换我睡地上?”你愧疚。
  “瞎说什么胡话。”他嘟囔一句,彻底抵不住困意睡着了。
  你也闭上眼睛,珍惜药起效这段时间体内的平静,你知道很快它就会再喧嚣起来。
  04
  这天你送药给一位婆婆,吩咐好用药事项,她拉住你让你稍等,从屋里端出她自己做的糕点。
  “多漂亮的小姑娘,”她把糕点往你手里塞,“林医生终于愿意接受新开始咯!”
  盛情难却,你只好接下,不管是糕点还是话头,“林医生之前…”
  “哎呦呦,”婆婆惋惜,“林医生之前那个女友嘛,听说是拍电影去,很多年没回来,他一直攒钱,要去找呢。”
  “是嘛,”你讪笑,刚刚还觉得甜滋滋的糕点如鲠在喉,“我先走啦婆婆,还有好几家要送,我明天把碗洗了还你!”
  你端着糕点拎着药包飞奔到无人经过的楼梯拐角,你贴着墙坐下来,一口一口把糕点吃掉。糕点噎死人,噎得你咳嗽,咳出眼泪来。你机械地往嘴里塞,眼泪也哗哗流。
  你活得好辛苦。每天要忍受体内愈来愈强的酥麻和痒意,发作起来可以让你瞬间就腿软地跌倒。你问四仔可不可以一天吃两次药,那时候他正在给病人接骨,以为你又在开玩笑,“吃了就会死。”他回答你。
  你谨遵他的医嘱,每天数着手指头还有几个小时几分钟就可以吃药,哪怕承受不住也只是最小程度地伤害自己。
  你想,等你好了,就可以扎根在城寨里,等你把欠林杰森的药钱还上,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他。
  原来他是有女朋友的。你对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可笑,你想嘲笑自己,却扯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
  很快,你下定决心似的,擦干眼泪,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拿着药包继续按照地址送药。
  你回到医馆的时候四仔在给你烧水泡药,你推门进去,把吃空了的糕点碟递给他看。
  “阿婆给我们几块糕点,被我自己吃掉了。”你说。
  “这么大肚量,你是小猪吗?”他手里动作不停,“放在桌上吧,我一会儿去打水,顺便洗了,我给你买了汽水,在桌子上,可以少喝一点。”
  “好耶!”你欢呼雀跃。
  但在他身后看不到的地方你面无表情,你灌了一口凉汽水,看着四仔因为动作明显鼓起的肌肉。
  好好活几天再死掉。
  你对自己说。
  05
  你开始趁四仔不注意的时候偷拿小药包攥到手里,然后趁着出去送药的时候吃掉。你把粉末状的药倒在嘴里,然后喝水龙头的自来水吞下。
  药粉很苦,溶在舌头上苦得你流泪。
  吃了就不难受了,你安慰自己。
  你把偷吃过的药包重新迭好放在最下面,这样除非仔细检查,很难发现药正在以异常的速度减少。
  实际上并没有像四仔说的那样,一天吃两次就会死,但你吃药次数变多,每次吃完后可以缓解的时间和缓解的程度都大不如从前,你开始从一天两次到一天三次。
  你食欲变差,但为了不让四仔看出端倪,你会把他买来给你的饭菜吃光,然后悄悄找个地方吐出来;你整宿整宿睡不着觉,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着四仔均匀的呼吸声。他从来不打呼噜,睡觉很安静,每到这种时候你就没有那么想死掉。
  四仔毫无察觉,会在你们一起看完无聊的剧情碟片后跟你说等你好了就带你出去看外面放的电影,会路过小卖部的时候给你买糖,嘱咐你不要吃太多会蛀牙,会拉着你和信一他们搓麻将,你一窍不通,就只能跟在四仔屁股后面瞎出主意。
  这些时候你也没有那么想死掉。
  这天你照例拎着几份药去送,爬了一层楼以后腿像灌铅一样再也抬不起来,胳膊和手也没有一点力气,拿在手里的药包掉落下来,滚到台阶下面,你想回头去拿,喉咙里涌出腥甜腥甜的味道,你吞口水压住,但是无济于事,最后胸腔爆发一阵剧烈的疼痛。
  你噗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你愣住了,想伸手去确认血液的真实性,却因为头晕目眩而后仰摔倒,从台阶滚下去失去意识。
  06
  送煤气路过的洛军发现你嘴角流血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抱起你奔到医馆的时候,四仔在给你写新的药方。
  他听着洛军喊着出事了然后抱着嘴角渗血的你走进来的时候,甚至以为是你们串通一气的恶作剧。
  但很快他的心沉沉地坠下来。
  他喊不醒你,哪怕借助各种刺激性气味药物也无济于事,你浑身冰凉,呼吸薄弱,比送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还要接近死亡。
  他哆嗦着手给你找药,手忙脚乱地踢到桌角,扫落几个药瓶,药瓶在地上滚来滚去,他无暇顾及。
  给你喂完药,他牵着你的手,然后去探你的脉搏,他想到什么似的,站起来检查桌子上的药袋,发现下面充数的一层纸包空空如也,然后他挨个揭开你身上的纱布,发现本该愈合或近乎愈合的伤口依旧血肉模糊。你总是在他忙得脱不开身的时候自告奋勇给自己上药,他很久没有给你换药,因此无处得知这些伤口的近况。他觉得你比刚来的时候还要瘦削,已是皮包骨。
  你总是那么高兴,蹦蹦跳跳地出门,用甜蜜蜜的声音跟所有人打招呼,对生活中每一件细小的快乐和惊喜大呼小叫,你那么喜欢开玩笑,搞些小恶作剧,逗的大家都笑开花。
  四仔痛苦地回想,想从这些你快乐的假象中寻求你强撑的蛛丝马迹。
  他不知道你的状态已经这么差,不知道你每天因为发作一次次抓开伤口的痛楚,更不知道你的身体已经灯枯油尽。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鞭笞自己,怨自己粗心大意,没有早点发现你的异常,在懊悔中绝望地想到你可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心存死意,是不是什么时候忽略了你的求救信号,才导致你选择自己去承受所有。
  他关了医馆的门,捧着你的手不吃不喝地守着你,生怕你薄弱的呼吸会平寂。
  而你从跌下楼梯后就觉得自己轻飘飘的,飘出城寨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看到父母给弟弟买各种无用的玩具也不愿意支付你的学费,看到你为了赚钱去唱歌的夜总会,看到他们捏着你的下巴给你灌药,你飘来飘去,还是想回去看看城寨,你看着大家忙忙碌碌地生活,你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最后你兜兜转转回到医馆,看到林杰森背对着你在写药方,高高大大的男人趴在桌椅上一笔一划地写字。你凑过去看,看到药方的第一行写着你的名字,你眼睛酸酸的。
  “林杰森,不要写啦,我好像死掉了。”你说。
  四仔仿佛听到了似的,抬起头来,恰好盯着你的方向,你看到他眼眶红红的,目光悲戚。
  你嘴角撇了一下,落下泪来。
  07
  你没有死掉。
  你睁开沉重的眼皮,目光对上守在床头的四仔的,他熬的眼眶通红,头发凌乱。他见你睁眼,松开握住你的手,起身给你倒水,他甚至连倒水的时候都不敢背对着你,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你。
  “我睡了好久,好像死了一样。”你张嘴就是玩笑,想活跃一下气氛。
  知道你走了一趟鬼门关的四仔哪听得起“死”这个字眼,惊得拿杯子的手一抖,热水浇到手上,你看到他被烫到,下意识想起身帮他处理,却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点力气,挣扎了几下就妥协了,只好看着他随手拿毛巾擦了一下手上的水,把杯子凑在嘴边吹了吹,抿了一口发现水温合适,这才把你扶起来喂你喝水。
  你喝完了水,感觉嗓子润开了,没有那么疼了,就又说起俏皮话:“林医生照顾病人都是无微不至吗,还是单对我一个人?”
  四仔不回答,只是目光深深地盯着你,“是不是还是很难受?”
  他是不是趁着你晕倒偷到了火眼金睛的武功秘籍,明明你已经掩饰得这么好了,你想。
  但是眼泪从眼角流出的速度比想法还快。
  “我给你配的药没有那么管用对不对,所以你每天都在承受,但是却假装很轻松?”他又抛出问题。
  你盯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的痛苦和自责,你想告诉他不关他的事,你已经从他这里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关心和珍视,但你张不开口,只能一味流泪。
  他看着你滚落的泪,一颗酸胀的心揪着疼。
  “林杰森,”你喊他的名字,“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尽管我知道你把我当病人照顾,但我还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你不知道是每天叫嚣在你体内不得纾解的欲望让你更痛苦,还是你想越雷池却不敢迈出一步的求而不得更痛苦。
  “如果我说我不会再对你好,你是不是会像之前一样什么也不和我说,然后自己糟践身体,让我给你收尸。”四仔反问,用刻薄的用词拆穿了你的心思。
  你不回答,只是眼泪流得很凶。
  “那你为什么之前不给我机会,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让我回答你,为什么默认我一定不会喜欢你,为什么没有经过我的任何允许就伤害自己。”尽管他拼命克制自已,告诉自己你刚从鬼门关走出来,不能让你激动,但他起伏的胸膛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你喉咙发出一声无法自抑的呜咽,你从他的愤怒中看到了他的情愫。
  “阿婆说你有一个演电影的女朋友,你攒钱是想和她一起生活。”你小声说。
  他怒极反笑,抬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个信封,三下两下撕开把里面的信拿出来,递给你看。
  你拼命眨眼,在泪水朦胧中读信。
  是一封别人寄给他的分手信,信上说她更喜欢演戏,也很享受自己的生活,她不会再回来,也不希望他去寻。
  “我回了信,祝福了她,接受了分手。”他恨不得把那封寄出的回信拿出来证明自己。
  你刚止住的泪又决堤了。
  四仔心里气得厉害,但看你病殃殃的,又哭得楚楚可怜,把你搂进怀里,顺着背抚摸你让你平静下来。
  “没有人对我好,只有你,”你在他怀里大哭,“如果没办法拥有你我宁愿死掉。”
  四仔听得耳朵发麻,把你从怀里挖出来,捏着你的下巴,警告你:“不许再说死字,痛死了笑死了高兴死了通通都不许说。”
  “爽死了呢。”你问。
  “又难受了?”他摸摸你的脸。
  你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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