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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微微撑起眼皮,却见有人轻轻撩了帘子。
  一刹那他不知怎的,竟以为撩他帘子的人是卫瓒。
  凝神看去,却仍是那新来的巡吏。
  沈鸢心知此时卫瓒绝不能出现,科举考场最重避嫌,白日里头捉蛇已是意外了,这时候若再出现,只怕事情反而麻烦。
  可直起身来,毡子滚落在腰间,心头却还是不自觉落空了片刻。
  他道:“何事?”
  那巡吏便一手提着桶,一手递给他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巡吏说:“是大人体恤诸位,听说落了雨,便令我们熬了姜汤来,分发驱寒,免得诸位明日写不得文章。”
  他问:“哪位大人?”
  巡吏笑道:“自然是主考大人。”
  沈鸢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
  又听得周围书生有的感慨主考仁慈,有的说是因着圣驾要来才如此,应谢圣恩浩荡。
  只有沈鸢指尖摩挲着碗壁,思忖许久,慢慢低下头。
  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姜汤。
  辛辣入喉,一路暖到胃肠。
  却是不自觉一怔,半晌,轻笑了一声。
  考场分发姜汤驱寒已是罕见,怎的还会往里头放这么多蜜糖呢?
  他不知怎的,撩起帘,隔着秋雨缠绵,却抬头往那监考的高楼上头望了望。
  自然是望不见什么。
  ……
  不知是不是那一碗姜汤的功劳,沈鸢第二日虽有些受寒之兆,却没有发热,只是嗓子有些疼,脑子却是清醒的,并不耽误答卷。
  嘉佑帝也的确巡视来了,好些书生都兴奋不已,道是能亲眼见了龙颜,哪怕没考中,也不枉来了这一次。
  沈鸢本以为能瞧着卫瓒,却不想卫瓒为了避嫌,并没有陪着,只是瞧见了梁侍卫随驾左右。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只是无风无浪将这第二场也考完了。
  谁知到了傍晚临睡时,那热姜汤又来了。
  比昨晚的还甜,也不知放了多少蜜糖进去,姜也下了猛料,沈鸢喝下去时觉着辣喉,甚至沁出了些汗。
  他捧起碗,慢慢喝干净了,刚想将碗还回去。
  那巡吏却不声不响,又从壶里另给他另倒了一碗汤药。
  巡吏道:“是为了诸位风寒准备的。”
  沈鸢怔了怔,又喝了。
  半晌抿了抿唇,用极轻的声音说:“我撑得住。”
  那巡吏似乎是得了信儿似的,拱了拱手,便走了。
  沈鸢摸了摸嘴唇,那一点辛辣余甜还在唇边,半晌蜷缩回木板上,竟不觉得有那么孤冷难耐了。
  只是这一宿再过去,他的确是到了极限了。
  一觉醒来时,已是额头滚烫,喉咙刀割似的生疼,却是咬着牙,含着参片,将这最后一场给考了下来。
  沈鸢其实也算着了,他遇上这场雨,能撑过三天,已是万幸了。
  最后写完了文章,刚刚誊完,手一松笔杆,便是头晕耳鸣,昏沉得不像个人样。
  说来也怪。
  他连鼻子都开始不通气了,却偏偏能嗅着自己身上的异味。
  这般关了三日,无处清洗,蓬头垢发,午时热得发汗,夜里又淋风淋雨,再加上那号舍本就算不上干净,混着潮气霉味儿,什么难闻味道都裹在了身上,沈鸢自己闻了,都皱了好一阵的眉。
  沈鸢浑浑噩噩间,忽得不那么想见卫瓒了。
  他迷迷糊糊收着篮子,却还是国子学里认得他的文生好心,将他搀扶出去的。一见他仿佛初生的猫崽儿,连路都走不稳了,便喊了一声“折春兄”,搭着他的膀子,将他搀出去。
  沈鸢已烧得头疼了,却隔了好远,就在门外众多人里头瞧见了卫瓒。
  这人身材修长,立在人堆儿里鹤立鸡群,眉眼罕见的焦灼。
  沈鸢却下意识拍了拍搀扶着自己的人,小声说:“还有别的门么?”
  那文生“啊?”了一声。
  他有气无力哼唧:“别走这门。”
  却不想卫瓒比他的眼睛更利,已是一个箭步走上前来,将他从那文生身上给抢出来了。
  把他往怀里一拉,急忙喊了一声:“沈折春!”
  沈鸢合上眼的最后一刻,下意识喃喃了一声:
  “……让照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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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沈兔子:(嗅嗅嗅,炸毛)我好臭!你快走开!
  小侯爷:(一口咬住)啊呜!
  第63章
  沈鸢这一头栽下去,便是人事不省,再不知道什么了。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将打横自己抱上了车,灌了药又针灸,他便觉着自己应当是回了院里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稍稍有了些意识,他眼睛也睁不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却是混沌中喊知雪,喃喃说:“我要洗澡。”
  便听有人咬牙切齿道:“你坐都坐不住,洗什么洗,回头再淹死在桶里。”
  他不想自己回了自己院,竟洗个澡还不能做主,越发委屈了,埋在枕头里嘀咕:“都臭了。”
  那人好半晌闷笑了一声:“哪儿臭了?”
  他不答话,只又喊了两次知雪,说要洗澡,蠕动着爬下床来要去洗澡。
  沈鸢这人没别的,就是执念深,认定了的事儿爬着都要去做了。
  那人便将他搂着扛回去,半晌咳嗽一声:“非洗不可么。”
  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人便说:“这可是你自找的。”
  之后便觉得室内渐渐潮热了许多,一股子药浴的汤药味儿,沈鸢又让人抱起来,放进浴桶里仔仔细细洗了又洗、涮了又涮。
  沈鸢这时候配合极了,虽不爱说话,也坐不住,只是让张嘴就张嘴,让搂着就搂着,里里外外洗得皮肉都通红了,才从水里捞了出来,迅速擦干了,裹上了棉袍,又给灌了一碗苦药、一碗姜汤下去,塞进被褥里头去了。
  这次他倒没有反抗,这一碗姜汤味道像极了号舍里头喝的那碗,暖到肺腑里头去了。
  再嗅嗅身上,只有隐隐的药香,发丝间清清爽爽,连口腔都被细细清理干净了。
  他便心头一松,一歪头,又睡了个昏天黑地。
  中间喝茶讨水,翻身踢被,喊照霜知雪无数声。
  浑浑噩噩知道自己睡了许久,做了许多的怪梦。
  父亲,母亲,蛇,光怪陆离的影子一个个闪过去,最终却是落在一个极静谧的世界里。
  仿佛一切都静止的世界里。
  连一丝微风也无。
  梦里他不似一个人,却像是一棵树,从上往下,静静瞧着树下的一个人。
  ——仿佛是卫瓒,又仿佛与他认识的他不同。
  曲起一条腿坐在树下,没有年少骄傲的神气,眼尾有陌生的细纹,眼睛墨玉似的漆黑,含着几分清澈温柔。
  他仿佛生长在这棵树下,久久地倚靠着他。
  时不时接住落下的一两片梨花瓣。
  像是接住了一个破碎的梦。
  卫瓒轻轻喊了他一声:“折春。”
  “我好像又忘掉了一些事了。”
  “只是我想……忘了也好。”
  ……
  沈鸢再醒来的时候,让人搂在怀里,脑子钝钝的疼,只是又出了薄薄一层汗,身上的棉袍已濡湿了。
  脑子转不大动,一张嘴要喊人,却跟卫瓒撞了个眼对眼。
  对于他跟卫瓒睡一张床这事儿,他多少也有点习惯了。
  卫瓒也是刚醒没多久,似笑非笑地看他:“醒了?”
  他不知为什么,见卫瓒这神情,竟然生出一丝心虚来,半晌“嗯”了一声。
  卫瓒一手摸他的额头,一手摸自己的,轻轻松了一口气说:“退热了。”
  沈鸢又轻轻“嗯”了一声。
  兴许是贡院里头惦记了卫瓒整整两天,如今真见着了,竟有些微妙的不同。
  真要具体到哪个部位,哪个神态,他也说不大出来,但就是比脑子里想的更俊俏了一点。
  这话他不打算说出来,半晌轻轻喊了一声:“卫惊寒。”
  卫瓒轻哼了一声,说:“现在知道叫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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