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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晚上十点多,那指针兜兜转转,距离十一点也不远了。
  父母都是早睡的性子,这会儿估计已经进房间歇息了,只有他哥考完升学考等放榜,每天都跟个逍遥散人似的,有了睡到自然醒的本钱,半夜三点还醒着倒也见怪不怪。
  这样算下来,唯一的风险只有苏洛。
  她拉开一道门缝,朝门外悄悄偷看,见父母和苏洛的房门都是紧闭的,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往下一看,客厅没有开灯,是无人的状态。
  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提心吊胆着,她抓了自己的手机便小心翼翼地溜下楼,行走的时候呼吸都是屏住的,黑暗中感官被放大了,深怕一个稍大的喘息就会被抓包。
  苏有枝觉得在认识何木舟后,自己往外面偷跑的次数突然变多了。
  不对,她以前根本就不会大晚上的偷跑出去。
  在打开门锁之际,身后突然传来有人下楼的声响,苏有枝心下一惊,慌忙把开了一点点的门关上,蹲在鞋柜前方缩着身子,祈祷玄关太暗没人会看见。
  那一下一下的脚步声,彷彿是踏在她心尖上,踩得她心慌。
  可惜许愿没奏效,她看到苏洛到客厅沙发那边晃了一下,接着目光朝这里投来,瞇了瞇眼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后有些迟疑地开口:「枝枝你蹲在那边干么?」
  苏有枝内心一阵绝望,硬着头皮起身。
  「我……我找东西。」她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说谎,却还是磕磕绊绊地回,「明天放学要跟初弦去看管乐团公演,想穿正式一点的鞋子,就来看看我很久没穿的皮鞋还穿不穿得下。哥你……这时候下来做什么啊?」
  苏洛「喔」了一声,挥了挥手中的手机:「刚刚把手机落在沙发上了,下来拿。」
  语毕他便直接上了楼,见他没有怀疑,苏有枝心中的大石倏地安放了,确定苏洛真的进到房间后,她刻意等了几分鐘,才重新打开大门。
  顺利溜出来后,她几乎不用寻找,少年的身影便直直闯入眼底。
  夜阑时分,月白风清,何木舟站在夜色里,被街灯和月光双重包裹着,镀在身上的光半冷半热,交融着勾勒出那道孑然的轮廓。
  看起来好寂寞。
  苏有枝暗自心想,脚步放得很轻,缓缓走到他身边。
  「何同学……」
  少女话未说完,眼前人便直直朝自己倾身而来,苏有枝心下一惊,却仍是反射性地抱住他。
  何木舟无骨似地掛在她身上,脑袋搁在那纤巧的肩头,鼻尖抵住她耳后,闷声道:「借我抱一下,一下就好。」
  初夏的晚风清和,不过分潮湿闷热,漫过肌肤时带起了一阵舒爽,何木舟在这样安寧的气氛下,躁乱的心绪也逐渐趋于平稳。
  「好了,充电完毕。」他起身前蹭了蹭她的脖颈,撒娇似的。
  两人才确定关係没多久,说实话苏有枝还不太习惯这种亲密举动,她担忧的同时还有些害臊。可心跳的频率尚未恢復,就见何木舟的神色比起方才好了不少,冰冷的戾气褪了大半,她悄悄松了口气,面上的情绪却还没来得及收拾。
  何木舟见她表情不对,忖了半晌,想到了什么:「孙明都跟你讲了吧。」
  苏有枝顿了顿,轻轻地点了点头。
  女孩子似乎想说些什么,何木舟却没给她机会,只漫不经心地道:「没事,我也不怕别人知道,不用可怜我,我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吗?就是陈露那女人有点神经质。」
  少年的五官浸在夜色里,神情一派从容,语气也没有异状,可苏有枝不知怎么地硬是听出了一丝逞强。
  「没有可怜你。」她眼睫轻颤,「我就是……心疼你。」
  何木舟一怔,看向她时眼神是罕见的茫然。
  气氛陷入了漫长的停滞期,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好似永无止境。不知道过了多久,何木舟忽然开口了:「能再抱一下吗?」
  问完也不等她回答,直接伸手将人揽到怀里,下巴抵着她头顶,半晌后悠悠叹道:「你好香啊。」
  「我洗过澡了,是沐浴乳的味道。」苏有枝声音被他的胸膛闷着,出口时糯糯的,像刚出笼还掺着蒸气的珍珠糰子。她抬手生涩地拍了拍他的背脊。
  何木舟很喜欢,把人抱得牢牢的,放肆地吸取她身上的甜味。夜风拂过,将白桃和樱花的香气勾散了,他在这种让人舒心的气味中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好讨厌陈露啊。」他的语气像是在感叹,尾音拖着,却没有平常面对女人时的厌恶,「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国三那个暑假,在我外公的葬礼上。」
  他想起那个燠热的夏天,黏腻的暑气依附在身上,他跪在老人家的灵堂前诵经,缓慢的声调蒸得人思绪发散,脑内糊成一滩泥。
  他没有其他家人,一直以来都与外公相依为命,幸亏外公人缘好,邻居也都愿意帮忙操劳身后事,才让他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不至于压力太大。
  诵经结束,何木舟起身时擦了擦沿着额际滴落的汗水,抬头后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得体的黑色正装,有些失神地望着灵堂上的照片,几分鐘后,她的目光偏移了些,与何木舟对上眼。
  那一瞬间,何木舟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女人朝他走来,弱化眉眼间的凌厉,迟疑了半晌,终是问道:「你是……陈秉荣的……」
  「外孙。」何木舟淡淡接话,可只有他知道,在女人开口的那一刻,他心下的恐慌开始剧烈生长,莫名的。
  语声落下,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女人面上闪过的僵硬。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脸色微妙,不知道为什么,何木舟总觉得她不敢正眼看自己。
  「何木舟。」他说,「请问你是?」
  「我是……你母亲。」
  母亲,她说他是他的母亲。
  可她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小时候外公曾经问他,别的人都有爸爸妈妈,可我们阿舟没有,你会不会难过?
  何木舟说他不会,他没有爸爸妈妈,但是有外公啊。他有外公就好了。
  如今见到眼前这个女人,他才真正意识到,是啊,他怎么可能会难过。
  他早就当作自己没有妈妈了。
  没有久别重逢、失而復得的感动,他只觉得既然她当初决定要拋弃他和外公了,那为什么现在还要回来,回来完成她没有尽到的孝道和抚养义务吗?
  惺惺作态。
  「陈露太烦了,她拋弃我十五年,现在回来凭什么管我?」何木舟那轻飘飘的语气终于落了地,沾了泥后的咬字都是反感,「她有资格吗?」
  「她希望我成为一个好学生,成为一个能让她骄傲的模范生,我偏不要,我为什么要让她称心如意,她走了这么多年,又是站在什么立场要我乖乖听话。我就要在她眼皮子底下搞事,她不想看到的我全要做,还要在她面前做,不就是看谁噁心谁吗,谁不会?」
  「我这辈子的亲人只有一个,只有外公。陈露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她觉得每个月给我生活费就是尽到了抚养的义务?可笑。她想要补偿我失去的母爱,实际上只是想让自己不那么心虚,她要弥补的是过去十五年缺席的责任心。谁稀罕她的钱,不要也罢。」
  「我没有母亲啊,我也根本不需要。」
  何木舟语气不甚起伏,用字却激烈,字里行间都是不屑,声线很沉,闷闷地砸在深夜的小巷中,落到地上便碎了。
  可苏有枝知道,这是少年少有的示弱。
  她更紧地抱住他,手上的动作从轻拍变成了轻抚,顺着脊骨的线条缓缓抚过,由上而下,一遍又一遍。
  好似沿着山涧流淌的溪水,淹没心脉,在无形中安定了谁的心思。
  苏有枝没有说话,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语言太苍白,讲来讲去都是治标不治本,药效渗不进骨骼里。
  输出的无法抵达对方心底,没有谁是能真正理解一个人的,再能共情说白了也只是一厢情愿的自导自演。
  时间失去度量,相互依偎的体温是当下唯一的慰藉,何木舟在白桃和樱花的香气中渐渐放松下来。
  他环抱着苏有枝,却感觉自己才是缩在对方怀里的那个人,月亮依附着黑夜,灵魂有了依归。
  他在她头顶落下一个吻,松软的发丝蹭过嘴脣,有些痒。
  他笑了笑,微微的震动从胸腔传来,苏有枝的心脏随之泛起了潮汐。
  「枝枝,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
  你们说,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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