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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依旧不习惯皇宫里的一切,可是他已经慢慢学会将自己的喜恶藏于心底, 就像太傅所说,他越来越像他的父皇。
  “太子殿下,陛下有请。”
  “嗯,等本殿换身衣服, 马上就去。”赵恩禾轻声应了一声, 一番洗漱后便朝泰宁殿走去。
  这里是隆庆帝日常接见朝臣的地方, 赵恩禾与他相见,也多在此地。
  虽是父子,更是君臣。
  “儿臣见过父皇。”赵恩禾拱手向隆庆帝请安。
  “免礼。”隆庆帝微笑着, 努力地露出比平日更温和的一面, “今日上课,还顺利吗?”
  又是这些千篇一律的问答。
  赵恩禾如往日一般回答了起来。三两句后,父子之间便没了话。
  气氛一下沉寂了下来。
  赵恩禾低垂着头, 保持着静默。他曾经很多次地幻想过,当他找到了父亲, 会是怎么样的情况。
  也许,父亲已经有了别的孩子,也许, 父亲根本不屑认他, 但是他从未想过, 他的父亲会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他第一次知道父亲的身份, 是从勇毅侯的口中。
  那时候, 他已经知道这位老者是父亲的姑祖父。他告诉自己, 他的父亲, 乃是京城贵人。
  从小在小镇长大的赵恩禾,用尽脑汁,所能想象到的贵人,也不过是知府之流。
  那时候,赵恩禾便心里忍不住开始忐忑起来,他不过是小地方长大的孩子,读过几年书,学过一些道理,父亲见了他,会不会觉得他是乡野孩子,对他心怀不满?
  好在,那时候还有夫子、双胞胎以及安林路、梁大谷等人作伴,他虽心里藏了心事,可每日与他们一块,倒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想这些事。
  只是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他在桃溪待了几个月,突然有一日,姑□□父告诉他,要带他回京城了。
  而在回去之前,他须得知道他父亲的真实身份。
  姑太·祖父,不,应该称呼他为勇毅侯,侯爷说,他的父亲,乃是天下至尊,他也不是什么乡野孩子,而是当今圣上唯一的皇子。
  那时候,赵恩禾整个人都是懵的,勇毅侯见他如此,便叫来了夫子。
  夫子的语气还是和往常一样平静,他望着自己,平淡地对他说,不管他接受与否,这一切都不会改变。
  隆庆帝没有儿子,所以绝不可能任由他这个唯一的儿子流落民间。而未来,谁也不知道隆庆帝是不是会有别的儿子……
  “石头,你接下去要面对的,是这世间最荣耀也最陡峭的一条路。”
  那一日,夫子摸着他的头跟他说,自古君心难测,他与隆庆帝虽是父子,更是君臣,在他长大自立之前,他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倚仗这位素未谋面的父君。
  与其畏瑟忐忑,倒不如坦然面对。
  夫子的教诲,他一直记在心头,却没有做到。
  面对这位父君,他始终无法做到亲密无间。
  想起夫子,赵恩禾忍不住眼眶一热,若是夫子在就好了……在他遇到疑难问题之时,便可请教于他,也不至于如今日这般孤独。
  隆庆帝望着低头无声的儿子,心中默默一叹。
  这个儿子自小在宫外长大,到底不能跟自小养在膝下一样,总是隔了一层什么似的。
  不过,隆庆帝倒也不灰心,孩子嘛,养着养着也就熟了,毕竟是他的骨血,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这样想着,隆庆帝不由开口:“对了,今日勇毅侯入宫,说当初在桃溪救过你的那个书生,在锦州出事了。”
  果然,隆庆帝这话一出口,原本还沉默着的赵恩禾立马抬头,顾不得掩饰,急切问道:“夫子怎么了?!”
  隆庆帝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这个儿子在自己面前如此真情流露,却是为了一个只相处了几个月的书生。
  罢了罢了,他跟一个书生计较什么。
  隆庆帝收起心中微微的嫉妒,耐心地跟儿子解释道:“勇毅侯接到了安荣昌的密信,说那书生在锦州参加秋闱,却陷进了泄题案中。”
  “夫子绝不可能舞弊!”赵恩禾没有一丝犹豫,语气坚定地替秦越解释道。
  “朕没有说那书生舞弊。”隆庆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儿子,“只不过,他既然牵扯其中,就不能轻易脱身了。”
  这可如何是好!
  赵恩禾心中至今牢牢记得夫子的许诺,他说过,等日后参加春闱,便会带平儿安儿上京看望自己。若是秋闱出了事,那他们何时才能相见?
  更何况,以夫子的才华和人品,又怎么会做这样无耻之事?
  一想到这,赵恩禾不由拧紧眉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隆庆帝:“还请父王明察秋毫,还夫子清白!”
  这还是他这个儿子认祖归宗后,第一次开口对他这个父王有所求。
  隆庆帝原本只是随口将此事当做一个破冰话题而已,如今却不得不对儿子口中的这个夫子产生了几分好奇。
  “哦?你就这般信任他?你们不过短短相处了几个月而已,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隆庆帝故作迟疑地问道。
  “儿臣自然信他!”赵恩禾本想说,夫子是这世上他最信任的人,但是抬头看到隆庆帝审视的目光,灵机一动,连忙改口道,“在这世上,除了父皇外,儿臣最信任的人,便是姑·□□父与夫子了。”
  赵恩禾非常聪明地将勇毅侯也拉了进来,如此听下来,他对秦越的信任,倒像是当初那段时日积攒下来的情义。
  隆庆帝一想,也是,当初这孩子遭遇水匪截杀,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在自己眼前,是秦越和勇毅侯陪伴着他走过了最艰难无助的那段时光,小孩子亲近他们一些,也十分正常。
  何况,他最信任的人,还是自己这个父皇啊。
  这般想着,隆庆帝心情不由开朗几分,得知锦州科举涉嫌舞弊的不悦也散去了些。
  “你放心,朕会派钦差前往锦州,彻查此事。若你的夫子当真无辜,朕自然会还他一个清白。”
  “多谢父皇!”赵恩禾听到这话,当即感激一笑。
  隆庆帝见此,更是觉得自己这个决定相当正确,果然想要和儿子拉近关系,就得通过他所熟悉的那些人和事。
  如今徐氏已逝,儿子所熟悉的,也就剩下了当初桃溪镇的那些人了。只是勇毅侯到底年纪大,又是长辈,比不上那些与儿子年纪相仿的少年人。
  这个秦越,若是真有本事,到时候让他在东宫任个职,倒也不是不可。
  在隆庆帝的安排下,礼部尚书邢科亲自担任钦差,前往锦州调查秋闱泄密一案。
  邢科临走前,接到了来自东宫的传召。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邢大人免礼。”赵恩禾紧张地抿着唇,眼前这位礼部尚书,最重礼教,赵恩禾等闲不敢与他说话,生怕看到他挑剔的眼神。可如今为了秦越,他却不得不鼓足勇气,亲自把人叫了过来。
  “邢大人此去锦州,调查秋闱泄密一案,本殿有一事相求。”赵恩禾对着邢科拱手道。
  邢科连忙将人扶住,口中说着不敢:“太子真是折煞下官了……太子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本殿的救命恩人,也被牵扯此案之中……本殿相信他的为人,邢大人,务必还他一个清白!”
  邢科一听这话,并不直接应承,而是问道:“不知殿下所说的是何人?”
  “秦越,桃溪案首。”赵恩禾一字一句说出秦越的身份。
  “殿下方向,若此人当真无辜,下官必会还他清白。”邢科拱手应道。
  赵恩禾也知道,邢科此人刚正不阿,能够这般应下,已是极限,便也不再多说什么,道了谢后,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
  望着邢科离去的背影,赵恩禾沉默地抿紧了唇。
  夫子,您千万不要有事啊,石头……还在京城等您相会呢。
  *
  苏城知府衙门门口,咚咚咚的击鼓声再次响起。
  劳苑一听这声音,就感觉到心头猛跳。
  “外面又怎么了?!”
  衙役急匆匆跑进来汇报:“大人,那个秦越又来了!”
  什么?!劳苑一听这话,当即两眼一黑。
  这个秦越的来历,实在是摸不透,所以他索性以不变应万变,可没想到他没找上门去,秦越反倒又找过来了。
  “除了他,还有什么人?”
  “除了上次那个侍卫,还有勇毅侯府的那位公子,以及……以及苏南桥那个疯子。”
  一听这话,劳苑就觉得从腮帮子疼到了太阳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罢了,先把人请进来吧。”
  一回生二回熟,秦越第二次敲击鸣冤鼓,还没多久,就被劳苑请进了府衙。
  “学生找到秋闱泄密的真相了。”秦越一开口,就抛下一个惊雷。
  劳苑连忙问道:“当真?!”
  秦越看向陈汉,陈汉随即将那疯子往前推了两步。
  “秋闱泄密者,便是此人。”秦越拱手回道。
  劳苑看着这个披头散发、满身邋遢的疯男人,怒从心起,要不是看到那位勇毅侯府的公子站在一旁,只怕就要当堂大骂了。
  “我知道你急着替你族弟脱案,可也不能如此糊弄本官啊。”劳苑憋着气,沉着脸道。
  那疯男人就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在大堂之上找了个地方,便闭上眼睡了起来。
  陈汉上前,推了两下,那疯汉却毫无反应,翻了个身继续睡,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所有人都看向了秦越。
  这世上,最难的事,恐怕便是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作者有话说:
  怎么收藏还会掉的,哇哇大哭
  第七十九章 、唐紫英
  “此人乃当年的苏城案首唐紫英, 却因牵扯进了泄题案中,被夺了功名,所以心有不甘, 一心想要向世人证明,他确实有旷世之才,所以才会将押中的题泄露给那些别有心思的考生,就为了看旧戏重演。”
  秦越看着大堂之上不顾形象呼呼大睡的人, 心情格外复杂。
  眼前这个邋遢消瘦的疯子, 如何能与当年惊艳绝伦的江南才子联系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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