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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母亲过世后她第二次来到这片陵园。
  空气中流动着树脂的淡淡香气,枯卷的落叶被晚风吹得向四下散开。
  裴嘉茉将那一捧紫色夕雾花放到墓碑前。
  静立许久后忽然抬起手轻轻抚挲着碑上一抹细小的裂纹,像要抹去落她身上的尘渍。
  “不要怪我这么久都不来看你。”
  回应她的只有照片上裴茵的笑脸。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寂静的墓园四周,连隐匿在枝梢上的蝉音也消弭了。
  “妈妈,有很多次,我想起你。家里冰箱的制冷器坏掉了,炒饭放在里面过了一夜就变质了。”
  “后来,顾决把冰箱修好了。他告诉我,过夜的食物是不可以吃的。从前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些,你也没有。”
  “但是妈妈,我不会怪你的,我知道你很笨,你总是很轻易地就相信别人对你的承诺。”
  她坐在墓碑前,轻轻靠向裴茵的肩膀。
  “妈妈,老房子断过很多次电,我记得你最怕黑,怕打雷,怕暴雨。你现在还怕不怕这些?”
  “没有我,你是不是过得更好了?”
  夏日黄昏的余晖照在墓碑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照片上裴茵天真纯煦的目光最终都会落在她身上。
  “我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去别的城市读书。”
  “你不要担心我,我和顾决在一起,他是我的男朋友,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遇见过的最温柔的人。”
  “妈妈,我走了,顾决还在家里等我。”
  “我会想你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她都不会忘记。
  夏日天边薄薄的晚霞爬过山峦,也悄悄爬过女孩泪湿的眼角。
  她扶着墓碑站起来,骤然间,迟来的钝痛渗入心腔破损的角落。
  她缓了很久、很久,才将那无可名状的痛楚驱散。
  大片厚重云翳遮住了下山时的一小半天空。
  天要暗了。
  入夜前,她必须赶回家。
  不顾身体散发出的强烈焦渴,她只闷着头往前走,墓园出口处,正在工作的刈草机滚过越界的灌木丛,微风里,地面筛碎的光斑在轻轻地晃动。
  浸闷在傍晚的暑热里,抬起头时忽然感到一阵昏眩,裴嘉茉不自觉地停住脚步,弯下了腰。
  正当她要蹲下时,一双干燥的手掌扶住了她的肩,“小心。”
  那人顺势将她圈进怀里。
  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味和温度。
  粗粝的指腹压过她的唇,一粒带着青柠香气的硬糖抵入她舌齿间。
  “哥哥,我头好晕,看不见……”她一时脱了力倚在他胸口,不安地攥紧手边的衣料。
  “我知道,宝贝,你低血糖犯了。”拧开瓶盖的声音很轻,顾决的声音在耳边,“喝点水,缓一缓。”
  促乱的心跳渐渐平复,血液回流到指尖。
  裴嘉茉在顾决怀里睁开眼,“哥哥,你怎么来了?”
  昏黄的暮色中他一如往常般安静温柔地注视着她。低下头,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迹,“我来接你回家。”-
  翌日。
  一粒石子偏离航道,砸向了书房露台的玻璃窗。
  裴嘉茉听见声响,走出去。看见烈日下,看见林跃站在围墙外朝着门内张望。
  “干嘛?”她趴在栏杆上俯身向下看。
  “裴嘉茉,你怎么在这?”
  “你管我。”她没好气地说着。
  “门铃坏了,”少年委屈兮兮地冲她招招手,“你下来帮我开门。”
  裴嘉茉不情不愿地走下楼,刚打开门花园里的热气就争先恐后地向她涌来。
  看见她,藤蔓攀附的围墙外,面容俊朗的男生笑起来,丝毫不见几月前的颓丧怨妒:“顾决呢?他不在家么?”
  “他去附近的食杂店买东西了。”
  “哦。”林跃走在她身旁,从零食袋里拿出一个冰淇淋,递到她面前,“吃么?”
  “不吃。”她想也不想就拒绝。
  小狗露出可怜的神色,“你不要对我意见那么大好不好,再怎么说咱们也曾经互相喜欢过彼此。”
  裴嘉茉转过头,夏日的阳光落了一缕在她脸上。
  “谁跟你互相喜欢了?”
  “你啊,你不喜欢我么?”
  并肩站在廊外,换鞋,裴嘉茉乜他一眼,“我当然不喜欢你。”
  “你不喜欢我你喜欢谁?顾决么?”可爱多咬在嘴里,林跃弯身摆好换下的球鞋,在推开门前,含糊不清地说着:“你那个时候就喜欢顾决啦,看不出来,你喜欢他什么?个子高?长得帅?还是……噢!我知道了,你话那么少,你是不是就喜欢和你一样话少的,你嫌我话太多了,对不对?”
  “你知道就好。”她淡淡道。
  林跃还想说些什么,可当他进入客厅,看见沙发旁坐着的女孩后,所有的话都被截在了嗓子眼。
  阳光下,女孩弯弯的唇角,好久没见。
  看着他笑了笑,又很快低下头。
  继续趴在茶几上做手工。
  林跃摸了摸鼻尖,敛起嬉皮笑脸,走到她身边,坐下,刻意沉默了很久,到底还是没忍住地说着:“你在戳什么?”
  “羊毛毡。”周思园没有抬眼,继续在一团不知形状的东西上戳戳戳。
  “要不要吃冰淇淋?”海盐味的可爱多递到她手边,周思园愣了一下,接过去。
  “谢谢。”
  又是一阵静默。
  林跃看着女孩手里细长的戳针不断在棉团上毫无章法地乱戳,不禁问:“你这样会不会戳到手?”
  还不等她回答,身旁的裴嘉茉抢声道:“你不说话她就不会戳到手。”
  “噢……”
  花园入户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细响,认出是他的脚步声,裴嘉茉头也不抬地跑出去,绕着刚进门的顾决转了圈,从腰侧抱住他的身体。
  “哥哥。”
  顾决放下怀里的两箱重物,亲亲她的唇角,“怎么了?”
  “你出去好久,”女孩抬起头,又一次向他露出小动物般的神情,“我想你了。”
  “食杂店老板的车运到半路抛锚了,修了很久都不好。”
  “所以你一个人把这两箱水抬了回来?!”
  “嗯。”汗水浸透的t恤贴覆着后背,显出肌肉鼓胀的轮廓,裴嘉茉把脸埋在他温热的颈侧嗅了嗅。
  “哥哥……”声音也变得炽热。
  “我身上很脏,你等会儿再抱我,让我先把水搬进去,好不好?”
  “好。”她不情不愿地拖着尾音。
  顾决弯下腰轻而易举地搬动那两个纸箱,进门后和林跃打了声招呼。
  黄昏将至的时候,四人步行去往社区的东侧觅食。
  炎热夏日的傍晚,街边柔白细碎的茉莉花瓣撒了一地,沿着河道一路向下坡走,夕阳下的水面流动着幽幽淡淡的光影。
  林跃走在最前面,意识到自己已经和他们仨拉开了些距离,又停住脚步。
  “你们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顾决点点头。
  “什么时候走?”
  “后天。”
  阳光照射着少年白净的额头,他惆怅地望着向上方,被柠檬树的枝叶遮住的一小片天空,“你们仨都走了,以后只有假期才能见面了。早知道我也考北方的学校了。”
  裴嘉茉经过他身旁,带起一阵清甜的风,“没有户籍优势考不考的上啊?”
  林跃气红了脸,争不过她,只得转向顾决求助:“喂,你管管她好不好?”
  “对不起,我管不了。”
  被骂了一路耳根子很软的顾决追上裴嘉茉,牵住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软糖拆开喂给她。
  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笑音。
  林跃回过头,看见周思园举着相机,镜头正对着他微微诧异的面孔。
  “不要动。”女孩轻细的嗓音落在空气中。
  他一时刹住。
  看见她调整了下镜头的焦距,眼睫从相机后抬起。
  隔着夏季的脉脉日光,周思园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但只一瞬,就移向他肩后的位置。
  很快,她按下快门。
  身后的流浪猫从高高的围栏上蹿出,擦着林跃的肩膀跳落到地面。
  女孩拽住他的衣角,指尖的落点是他的腰线,“小心。”
  “在拍小猫啊。”不知为何,他略松了口气。
  女孩的笑意挂在嘴角,“嗯。”
  晚餐的地点在一家路边的泰国餐厅。
  入夜之后,餐厅附近的人群很多,他们坐在室外,座位被栅栏围住。
  海鲜汤的雾气弥散到脸上,青口贝的肉质鲜美弹软。
  分食完最后一盘虾饼后,顾决起身去结账。
  嘉茉陪着周思园去卫生间,出来后女孩捂着肚子脸色疼得泛白。
  嘉茉抱住她的腰,在小腹轻轻揉着,“以后要少吃冰。”
  “知道了。”
  回去时餐厅里的音响正在放一首很长很长的歌。
  唱着:givemehallmark,onedream,onelife,onelover.*
  裴嘉茉忽然想到,在这个假日里的很多个夜晚,顾决将后院的泳池彻头彻尾地清理干净,她坠入清凉的水面,消毒液的气味掩进鼻息间。
  隔着水面看花园里的夜灯,像沉入了世界之外的另一个宇宙。
  暑热天里雨水的气息和夜色中的浅浅嘶鸣构成了她对南方最初的记忆。
  还有,分离。
  计程车的轮胎碾过砾石地面,路边的汽笛声响起。
  再不走,小狗就要掉眼泪了。
  “最后再抱一下吧。”林跃勾住顾决的肩,“等你们回来。”
  少年人干净的气息扑向裴嘉茉的时候,她很明显地抗拒了一下,最后还是被他虚抱住,很快松开,却还不忘调侃:“走啦,我失败的追求者。”
  最后,敛去调笑的姿态,他很轻很轻地抱了下周思园。
  趴在车窗上,留下最后告别:
  “再见。”
  “再见。”
  车轮掀起的尘灰扬到了半空。
  他们都在分离中等待下一个悠长假日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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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enicebitch——lanadelrey)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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