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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昭点头如捣蒜。
  ……
  足行了约莫又有半月的路,总算踏入了赣南境内。
  抵达时是个清晨,施乔儿在马车里被颠了一夜,睡得并不算好,人没什么精神,但等钻出车窗看到外面的景色,两眼立即发亮,忍不住感慨:“好美啊。”
  东南之地群山连绵,山稠林密,目光所及满眼青绿,而今又逢早上,山间薄雾萦绕,轻纱般笼罩住群山,使得山色有浓又淡,各不相同。
  和刚出京城时见到的山不一样,那里的山是一座座,这边的山是一簇簇,山间树木多到连路都看不见,没有人烟的样子,只能听到虫鸣兽叫,像画中神仙住的地方。
  同样的山,同样的风景,落到前头朱昭的眼中,便要将他愁出满头大疙瘩。
  “先生你看,当真是千里山区,沟壑纵横,铁桶一般。”朱昭的语气活似死了亲爹,痛心中带着无奈。
  “十万多的匪众,便是藏身在这样一座座的山峦之中,他们熟知地形,善于与官府作战,靠着神鬼不觉的战术穿梭在山间,不知损害了多少镇压精兵。我们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凉男儿,到了这里,竟如同掉进猫窝的老鼠,只有任人摆布的份,如何不令人痛心疾首?”
  沈清河神情从容,目光缓缓扫过一圈山峦,道:“我们前面到哪停下?”
  朱昭本还沉浸在痛心之中无法自拔,闻声愣了一下方道:“南康县。此县乃赣州主城,内里四通八达,耳目众多,先生若嫌太过打草惊蛇,亦可——”
  “不必。”沈清河收回目光,口吻果决,“就到南康县。”
  作者有话说:
  今晚可能有二更,十二点之前可以瞄上一眼,如果没有那就是我虚我不行(点烟)
  第42章 招安
  收到消息, 南康县县太爷亲自跑到城外迎接,迎人回衙门的路上一路屏声息气,大气儿不敢喘一下。
  朱昭对于赣南的情况早已了如指掌, 也懒得再问他些什么,到了衙门便拉起沈清河开起小会, 连施乔儿也不避了,到了房中将门一关张嘴便问:“咱们, 现在是否, 放出假消息?是说明日便, 开始剿匪?还是后日?还是大,后日?”
  施乔儿揣着回衙门半道上买的炸果子, 坐榻上咯吱咯吱嚼着,心想这老五还真是越来越不拿我当外人, 难道身份暴露了?
  不应该吧, 和邀月说好了的。
  沈清河这一路也感到不少疲倦, 本来想先搂着娘子睡一觉再说的,没想到这五皇子硬是连口喘气的空都不给他留, 见他前脚进房后脚便追来,非得刨根问底才好。
  沈清河捏了捏眉心坐下,道:“不着急,一上来先不必这样。”
  朱昭精神抖擞:“那依, 先生之见, 该当,如何?”
  沈清河冷不丁吐出两个字:“先招安。”
  朱昭:“啊?”
  别说老五疑惑,连施乔儿都给惊了一下子, 手中的果子都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待把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老五打发走, 施乔儿忍不住扑到沈清河怀中询问:“相公, 为什么要先招安啊?以前朝廷可是招安招了不少次了,结果不也就那样吗?我听大姐夫说过呢,有不少山匪头子,表面上顺从朝廷,答应好好做人,实际等人一走,立刻回到山中干老本行去了,而且手段比以往更狠更凶,更加难管。”
  二人单独在一块,沈清河心情不觉好了些,在乔儿脸颊亲了口道:“他们的招安,是威逼利诱,不听话便打,我与他们不同,我是劝。”
  施乔儿诧异:“劝?怎么个劝法儿?”
  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啊,还能被三言两语劝听话了?
  沈清河眼睛眯了眯,一把抱起施乔儿走向床榻:“先给娘子卖上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眼下先陪我睡一觉,为夫实在有些乏了。”
  到了榻上施乔儿方知沈清河没扯谎,他是真累。
  甚至手都没再乱放,搂住她便进入了梦乡,呼吸声格外绵长。
  施乔儿想到最近几日彻夜赶路,他让她在马车上好好休息,自己倒是一直骑马同五皇子在外谈话,中间鲜少入睡,撑到现在估计已是极限。
  施乔儿抬起脸,看到自家相公一脸倦容,比刚上路时憔悴消瘦不少,不免心疼难受,伸长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下,小声说:“相公睡吧,等咱们忙完回到京城,我会学做很多很多好吃的,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沈清河在睡梦中自是听不到她的念叨,但不知梦着了些什么,搂着她的那只手更加紧了紧。
  次日一早,沈清河就以皇五子朱昭的名义写了封招安书。
  朱昭在他房外来回踱步地等,抓耳挠腮想不透为何要走招安这条路,招安书上又会写些什么。
  屋子里面,施乔儿趴在书案上,看着沈清河落下一行行笔墨。
  山匪大多不识几个字,沈清河这封招安书一改往日拮据聱牙的文风,行文很是通俗直白,施乔儿读起来毫无压力,甚至还能在脑子里过一遍以自己的话讲出来——
  “我知道你们过往都是好人家子弟,甚至有些还是当过兵的大英雄,你们走到这一步,也是局势所迫,朝廷所逼。但如今我来了,你们所遭遇过的不公,蒙受过的冤屈,皆可向我倾诉,我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让那些曾经欺辱过你们的人付出代价,一个也别想逃脱。朝廷让我剿匪,我内心是极度不愿的,因为在我心中,你们与他人一样,都是大凉子孙,都是应该受到保护的百姓。朝廷拨给我的这二十万精兵,我实在是……”
  施乔儿读到这里读不下去,眉头皱得能夹死过路的苍蝇,看着沈清河道:“我们带了多少人来?”
  沈清河:“两万。”
  施乔儿:“……”
  施乔儿:“你这上面说二十万?”
  沈清河:“无伤大雅。”
  施乔儿心想你就胡编乱造吧,低头继续读道:“我实在不想用来对付你们,毕竟伤在你们身上,痛在我的心中。其实我何尝不知你们的苦楚,整日在林中东躲西藏,过那些见不得光的日子,子孙后代也不能谋份正经行当过活,多么令人难过。所以当你们看到此书,只要愿意下山,我就可以上请朝廷赦免你们的全部罪过,给你们安排住宅田地,给你们的子女安排出路,甚至劝动亲友一并下山者,表现极度优异,可以在当地衙门安排闲职入仕,彻底摆脱过去的身份。而倘若个别豪杰非要继续留在山上,与我兵刃相见,那我也只能迫不得已,举兵攻上。在此,我给你们留下三日时间考虑,三日后,衙门会派人在山下接应下山的兄弟们,鄙人当日亲临迎接——皇五子昭亲笔。”
  沈清河写完了,施乔儿也读完了。
  她扯着沈清河的脸晃啊晃,语气那叫一个复杂:“我到底是嫁了个什么玩意?流心儿芝麻白汤圆,死人都快被你给说活了!不过话说得这么好听,那些山匪会信吗?他们会听吗?”
  沈清河就由着她晃,嘴里囫囵个儿地说:“会的,旁人说可能不信,但是五皇子他们肯定会信,不仅信,还会特别感动。”
  不管如今老五的处境有多艰难,改变不了他的生母是曾受所有百姓爱戴的开国皇后。试问当年大凉成立前,皇后娘娘脱冬衣而卖换钱给百姓看病的事迹有几户人家不知?老一辈的哪个提起来不都是热泪盈眶。
  沈清河第一步下来不诛人,先诛心。
  一个上午过去,朱昭好不容易将招安书盼到手里,还没送出去,先把自己看哭了。给邀月嫌弃够呛。
  招安书加急送出,先快马送到四方衙门,再由衙门派人到各座山下张贴。其余的时间里,等着三日后的动静就行了。
  南康县的县太爷长了张低眉顺目的老好人脸,从这帮京中贵人来到的第一天就想给他们弄顿好酒接风洗尘,结果一个满脑子想着如何剿匪眼见即将疯魔,一个闭门不出整日装死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沈清河好不容易歇过来,又不想出门同那些官吏打交道,睁眼闭眼对着他家小娘子,还能忙什么。
  某些书生看着手无缚鸡之力,背地里花样可不少。
  在房中连着三日不出,再度出去见人,沈某人倒是神清气爽,双眸都比在路上亮了许多。
  施乔儿话都说不成个儿了。
  早饭时四个人在一块儿用的。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南康县临水又靠山,简简单单一顿早饭,县太爷就差把老龙王烤了端上桌了。
  结果朱昭看着桌面上的琳琅美食,最后实在没撑住,朝人来了句:“有苞米,粥吗。”
  县太爷有些石化,出于谨慎,犹豫着开口道:“殿下口中的苞米,可是地里种的那个苞米?”
  朱昭点头,伸手比划:“就是那个,苞米面,粗的,和水下锅,不能太稠,汤水一样的,就着咸菜。”
  说着说着,口水都快淌出来了。
  县太爷赶紧应声:“有!有!您稍等!我这就去下人那给您端……啊不是,我这就让厨子给您精心做上一碗!”
  朱昭点点头,十分欣慰:“有劳。”
  “不敢不敢!这是下官应该做的,是下官的福分!”
  邀月在旁边听着,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心想以前在宗人府的时候太监都能骑你脖子上撒尿,现在还真是一朝龙在天处境不一样了。
  她这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心里莫名窝火,便瞥了眼对面喝着汤都能打瞌睡的施乔儿,道:“等会儿出去逛逛吗?”
  施乔儿两只眼皮子撕不开,脸都快埋汤碗里去了,还是由沈清河提醒一句,才猛地一抬头道:“什么!什么光了?钱花光了?”
  邀月:“……”
  邀月:“我是说,吃完饭以后,要不要出去逛逛。”
  施乔儿以为什么大事呢,听清以后心情便又懒散下去,心不在焉道:“行啊,逛就是了,反正我不会掏钱的,看上什么你们给我买。”
  开玩笑,她和她相公现在也算是因公在外吧,那当然不能花自己钱,理所应当公费吃喝。
  半个时辰后,外面,大街上。
  邀月看着刚吃完饭出来,又愣在点心铺子跟前迈不动腿的小丫头片子,无奈着返回去道:“你当真是国公府三小姐?沈清河他老婆?”
  仍旧一身书童打扮的施乔儿点头,懵懵眨着眼道:“不像么?”
  邀月哑口无言。
  也不是说不像,就是觉得那姓沈的一看就是全身上下长了一百八十个心眼子的主儿,怎么会忍心把这么个脑子没长全的兔崽子叼回窝?
  “我跟你说实话,”邀月双臂抱于胸前,沉声道,“我觉得你男人不太行。”
  施乔儿:“屁!他可行了!”
  话说出口施乔儿意识到不对劲,差点把舌头给闪了,连忙拐了个弯道:“可可可行……可厉害了!我早跟你说过了,你不准在当我面讲他坏话的!”
  邀月冷哼一声,白她一眼道:“你自己转头看看这大街。”
  施乔儿气归气,还是转身望了望,回过脸来没好气道:“看完了,干嘛!”
  邀月瞥她:“看到了什么。”
  施乔儿:“人啊,大街上除了人还能有什么,鬼啊。”
  邀月凑近她,低声道:“我告诉你,这里几乎每五户人家都会出个上山为匪的亲人,然后靠着那些人抢来的钱财,在山下过着好日子。你真以为沈清河动动手写几句话就能让那些山匪感激涕零放下屠刀吗?他们不会的,他们最多假装投诚骗骗朝廷,等官兵一走,他们就原形毕露了。民匪勾结懂不懂?你们真的以为到这里治的只有匪吗?不是!还有靠着山匪好处活下来的民,甚至官!”
  施乔儿怔住了。
  其实邀月说的这些话她又何尝不懂,但她就是莫名相信沈清河,相信他有能力把这桩烂摊子收拾妥当。
  “看今晚吧,”施乔儿无力道,“我不相信我相公只有这一手,他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邀月被气死了,甩下一句“执迷不悟”便要离开,结果却被施乔儿一把抓了个结实。
  施乔儿瞧着点心铺子,一脸可怜:“你要走就走,你把点心给我买了,我还没吃过多少赣南的果子,我要尝尝。”
  邀月:“……”
  什么玩意变的啊她是。
  如愿买了果子,施乔儿走出铺子尝了一口,发现太甜,把嘴里的吐了,把手里的塞给邀月,一脸嫌弃:“我不吃了,你吃吧。”
  邀月:“你找死啊!”
  ……
  当天夜里,朱昭带兵守在其中山匪势力最为庞大的一座山下,按照沈清河交待的,拿着小帕子在马上抽泣,看见个下山的便亲自下马相迎嘘寒问暖,俨然一副爱民如子的慈父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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