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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涟闻言垂下了眼眸,她接过丝帕,重重点了点头,强忍眼泪哽咽着道了一句“多谢娘娘”。
  碧芜含笑抬手拍了拍她单薄瘦削的肩背。
  她虽不知小涟从前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沦落到小小年纪就在成则帝手下做事。
  但她知道,这丫头从前过得定是很苦,她也是吃过不少苦头的人,能理解她的不易,也绝不可能因那些往事而耿耿于怀。
  小涟两世都救了她,这一世她既是活了下来,她定也会知恩图报,努力待她好,偿还这份救命之恩。
  *
  安国公府,栖梧苑。
  打李秋澜离开也快有大半个月了,萧老夫人心情郁郁,好一阵子都食难下咽,在萧毓盈的陪伴下,这几日方才好了些。
  刘嬷嬷自屋内出来,正欲命人去传膳,行至栖梧苑门口,余光正巧瞥见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怔了一瞬,旋即无奈轻笑了一下,看着那人仓皇离开的背影,唤道:“国公爷。”
  闻得此声,萧鸿泽只得止了步子,他掩了面上尴尬,折身喊了声“刘嬷嬷”。
  刘嬷嬷心照不宣,只问:“国公爷这是又来看老夫人,怎的到了门口不进去呢?”
  萧鸿泽掩唇低咳了一声,“本想来看看祖母,但突然想起还有些事儿,这才……”
  刘嬷嬷看着自家国公爷窘迫的模样,颇有些忍俊不禁,打李姑娘走后,他们国公爷这样也不是头一回了,先前习惯了来吃李姑娘做的饭,如今总是下意识走到老夫人这厢来用膳,但忽又想起李姑娘早已离开了,只得悻悻地回去。
  她想起老夫人先前交代过,若下回再看见国公爷走错,就将人请进来,便道:“国公爷可急?国公爷若不急,既然来了,不如陪老夫人用个饭再走,老奴正要去膳房传膳呢。”
  萧鸿泽闻言,迟疑了片刻,微微颔首,提步入了栖梧苑。
  正坐在屋内的萧老夫人乍一看见萧鸿泽,顿时明了是怎么一回事儿,她这孙儿,在秋澜未来前,可谓晨昏定省,日日不辍,不过午间却是很少来的。
  看来,今日又是走错了。
  见萧鸿泽拱手恭敬地道了声儿“祖母”,萧老夫人点了点头,问了几句他最近办的差事,没多说什么。
  待午膳端上来,祖孙二人相对而坐,安安静静地用了会儿饭,萧老夫人便放下了筷箸,长叹了口气。
  萧鸿泽见状,也止了动作,关切道:“祖母没有胃口,可是哪里不适,可需孙儿请个大夫来瞧瞧?”
  萧老夫人瞥他一眼,看着一桌没怎么动过的菜道:“我没甚胃口,你便有胃口了?说到底也是被秋澜养刁了嘴,而且先前吃饭总是热热闹闹的,蓦然便成自己一人用饭,冷冷清清,哪里还吃得下!”
  萧鸿泽垂了垂眼眸,沉默半晌道:“那往后,孙儿每日都来陪祖母用饭。”
  听得此言,萧老夫人不仅没生出丝毫喜色,面色却更沉了些,也不知自己这孙儿是真的不开窍还是在同她装傻。
  她想了想,转而道:“我在庆德寻了个靠谱的媒人,前两日来信与我说,庆德有户人家,世代从商,家境殷实,且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他们家的二公子比秋澜长了四岁,先前因故耽误,最近才捉摸着娶妻,这位二公子人生得清秀,也勤奋上进,正预备着考功名……”
  说着,萧老夫人看向萧鸿泽,问道:“泽儿,你觉得此人如何,值不值得秋澜托付终身?”
  萧鸿泽默了默,笑道:“听祖母这般描述,应是个不错的人。”
  当是比他强些。
  不但岁数比他小,而且也能给李姑娘一个安稳的日子,教她不必担惊受怕,唯恐将来有一日守活寡。
  萧老夫人见他这般反应,挑眉问:“当真?你说的可是心里话?”
  “自然是心里话。”萧鸿泽道,“李姑娘若真能寻到一桩好姻缘,孙儿自然替她高兴。”
  “你真这般想?”萧鸿泽虽表面看起来平静,可眼底隐隐闪过的失落到底没能逃过萧老夫人的眼睛,她抿唇暗暗笑了笑,而后惋惜道,“唉,真是可惜了,但凡你对秋澜有半分情意,祖母也就撮合你们了,毕竟你们也算是指腹为婚,有旧日那桩婚约在的……”
  萧鸿泽闻言怔了怔,他回味着萧老夫人的话,追问的语气不由得急了几分:“什么婚约,祖母这是在说什么?”
  “呀,瞧祖母这老糊涂,年岁大了,这么重要的事儿竟是都忘了告诉你。”萧老夫人装出一副才想起来的模样,对着萧鸿泽道,“当年你出生后不久,秋澜的母亲也跟着有孕,他们便约着,若李夫人生的是个女孩,便嫁入安国公府当萧家的媳妇,只可惜这个孩子小产,没能出生,但约定并未失效,再后来,李夫人就生下了秋澜……”
  萧老夫人简略地解释了几句,又道:“不过,这也是陈年往事了,秋澜尚且不再提起,你也不必在意,只当这事儿不存在吧。”
  这桩婚事萧鸿泽是真的不知情,听得萧老夫人方才说的话,不由得惊诧地抬首,“所以李姑娘知道此事?”
  “秋澜怎会不知呢,李婆婆定是告诉过她的,想来那丫头也看出来你不晓得,也不曾对你提起,或是怕给你增加负担吧。”萧老夫人道,“那孩子自尊心重,不想你是因为父辈的承诺迫不得已娶她,就选择故意不对你说。”
  萧鸿泽愣愣地坐了片刻,却是蓦然站起身,急切道:“祖母,孙儿先退下了。”
  “唉,国公爷,您这是上哪儿去?”
  端着茶水进来的刘嬷嬷见状不由得惊诧道,但萧鸿泽并未答她,只与她擦肩而过,步履匆匆往外头而去。
  刘嬷嬷纳罕地看向萧老夫人,却见萧老夫人含笑道了一句,“随他去吧。”
  两日后,碧芜出宫带着旭儿回安国公府时,萧鸿泽并不在,问起来,萧老夫人只答,你哥哥出去几天,说要去办些事儿。
  碧芜不禁有些疑惑,她怎未曾从成则帝口中听说,他派萧鸿泽出外办什么事儿。
  坐在一旁的萧毓盈却是看出来了,她凑近碧芜道:“我看呢,大哥哥怕不是去庆德办事了。”
  她说着,看向萧老夫人,萧老夫人也未否认,只闻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碧芜看祖母这般反应,登时恍然大悟,可见她们这位祖母刻意同她们打哑迷,也跟着装糊涂,“庆德是个好地方,哥哥此趟去那儿,想来定是收获颇丰。”
  她话音方落,一屋子的女眷对望着,皆忍不住笑起来。
  碧芜如今是皇后,没敢在安国公府呆太久,陪着自家祖母用了晚膳,方才过了未时,便启程匆匆回宫。
  在她陪萧老夫人的时候,旭儿一直同他那位小舅舅待在一块儿,在萧鸿泽专门辟出来用来习武的地儿练习射箭。
  旭儿年岁还小,个子也矮,还提不动那沉甸甸的弓,只能在一旁坐着,看着萧鸿笙练。
  在萧鸿泽和萧老夫人的劝说下,周氏也开始变了想法,同意萧鸿笙偶尔学些武艺来强身健体。
  不得不说,萧鸿笙天生流着武将的血,虽看起来文弱,可才不过学了半月,已能做到箭箭不脱靶且十箭中有三箭能正中靶心,着实是天赋异禀,不愧是前世十五岁上战场,二十岁便被破例封侯的少年将军,萧家也算是后继有人。
  旭儿虽不曾练箭,但后头也跟着玩了一会儿投壶,这般冷得天却是玩得满头大汗。
  碧芜替他细细擦了汗,带他上马车时,下意识想抱他上去,却被喻淮旭给阻了。
  他提醒碧芜道:“母后,儿臣已不是孩子了,自己能上车。”
  碧芜动作一滞,蓦然想起旭儿重生的事儿,虽他表面还是个三岁的孩子,可实则前世也是活了几十年的人。
  虽她知晓旭儿对她撒了谎,但却未再追问前世成则帝驾崩后,他究竟过得如何。
  想来他就算过得不好,定也不会对她吐露半句。
  思及他才十六岁,便父母皆逝,一人孤孤单单地登上了皇位,碧芜便觉一阵心疼,虽旭儿拒绝,她还是俯身坚持将旭儿抱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她抬手摸了摸旭儿的脑袋,柔声道:“旭儿虽然长大了,可你再大,就算将来结婚生子,在父皇母后眼里,永远都是我们的孩子,不是吗?”
  喻淮旭听得此言稍愣了一下,旋即重重点了点头。
  他母亲说得没错,他何必那么急着长大,在父母膝下承欢不是他前世十六岁后最渴望的事吗?
  时间飞逝,成长从来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重来一回,他应得好好抓住机会,再感受这份被父母疼爱的幸福才对。
  也算是为了弥补前世的缺憾吧。
  马车行到半途,碧芜便觉衣袂被轻轻扯了扯,垂首看去,便见喻淮旭嗫嚅半晌道:“母后,回宫途中,儿臣能否顺道去一趟老师家中?”
  成则帝给旭儿请的那位老师,碧芜自然也认得,那是前世的太子太傅,那位裴泯裴大人早年丧妻,前世,旭儿还曾乱点鸳鸯谱,试图让她嫁给裴泯。
  如今想来,那段时日,旭儿的功课量蓦然增了一倍,应不是没有缘由,大抵是那人心里不痛快,觉得旭儿太闲才做出这样的事儿,故意罚的旭儿。
  当真是幼稚。
  碧芜忍不住抿唇笑起来,转头问道:“旭儿不是日日能见着老师吗?去他家中做什么?”
  喻淮旭眸光飘忽,好半天才答:“听闻今日是老师爱女的百晬宴。儿臣想过去看看,亲自道声喜……”
  他这话说着说着,面上忽得露出些许可疑的红晕,碧芜挑了挑眉,不由得想起前世那位裴家姑娘来,好似旭儿先前去了趟裴府后,便常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念叨起这位姑娘。
  她那时可真是迟钝,一直当旭儿是个孩子,竟是丝毫未察觉到旭儿的心思。
  她以帕掩唇暗暗笑了一下,调侃地看向旭儿,“我记得那裴姑娘,似乎是个美人胚子……如今想来,你从前也常是偷着出宫,跑去裴府的。”
  被碧芜一眼看穿的喻淮旭不由得面露窘迫,“母后……”
  碧芜装作无辜的模样,“母后可什么都没有说啊。”
  喻淮旭被碧芜眸中浓厚的笑意臊地埋下脑袋。
  他母后并未猜错,他心怡裴觅清,打这一世再次想起她,他就只有一个念头。
  便是好生守着她长大,
  前世他忍痛为她挑选夫婿,亲眼看着她出嫁,那种深入骨髓的痛只有他自己能体会。
  既上天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这辈子,他绝不想再错过她。
  为了满足旭儿的愿望,碧芜让车夫临时改道去了裴府,不过她没有下车,只在外头等了旭儿许久。
  旭儿再出来时,笑意满面,手舞足蹈地向她形容着那个奶娃娃的可爱,说她还冲他笑,主动抓他的手。
  看着旭儿眼眸中跃动的欢喜,碧芜也不由得跟着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正月未过,碧芜便收到了一封南边寄来的信,寄信人正是赵如绣。
  绣儿在信中告诉她,她父亲在她的劝说下,放下顾虑,已是续弦再娶。她父亲在母亲的打压下过了十余年,如今能再获幸福,她也算是安心了,在禀告过父亲后,决定与环儿一同开始在大昭境内云游。
  绣儿教她不必担心她的安慰,因还有刘承陪着她们一块儿走,她想尝百草,精进自己的医术,将来在琓州开一家医馆,专门诊治那些穷苦百姓。
  刘承的事儿,碧芜也从萧鸿泽那儿听说了几分,如今天下太平,没有战事,刘承便暂时辞了官,只对萧鸿泽说若将来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再召他回来便是。
  他说想去追一个姑娘,虽那位姑娘心系四海,身怀百姓,眼里或许很难有他,但他总要试不试才知道结果。
  碧芜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最后欣慰地抱着赵如绣的信,躺在小榻上,阖眼陷入沉沉的睡梦中。
  成则帝进来时,便见她斜躺在那厢,朱唇含笑,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他唯恐她受凉,扯过一旁的小被替她盖上,却见她蝶羽般的眼睫微颤,露出那双若蕴了泉水的潋滟杏眸,方才醒来,她清丽的声儿里尚且带着几分慵懒,见着他,撒娇一样拖着尾音唤了一声“陛下”。
  她微抬起身,却并未坐起来,而是将脑袋枕在了成则帝膝上。
  成则帝轻柔地抚了抚她的额头,问:“阿芜方才梦见什么了,笑地这么开心?”
  碧芜想起梦中的情景,不禁笑起来,她梦见了许多。
  她梦见前世花神祭,他带她出宫看灯会;皇家围猎时偷偷载着她骑马去山顶观日落;借赏给旭儿的名义,将南边运来的茶梅种在她的窗前……
  她想起很多前世被她遗忘的,他对她好的那些事。
  她抬眸看向成则帝,却是俏皮一笑,“臣妾梦见孩子的爹了。”
  成则帝闻言剑眉微蹙,却是不上她的当,他用手指在她鼻梁上轻刮了一下,垂下脸佯作不悦,“还骗朕!”
  她没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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