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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人谷毗邻燕都郊外,却没有人烟。
  这里到处是深不见底的暗谷涧流,层山高耸入云,浓雾如墨。这里是兵家必争的险地,却不适合百姓居住。只因为这里地势险峻,一旦走进谷中,无异于迈入死路。
  无人谷遍地都是森森白骨,是燕都百姓闻之丧胆的地方。
  数日前,顾珩领军南下,由于陆起章在彦州布下层层陷阱,实难以突围。
  顾珩不愿与陆起章再做无意义的对峙,沿途而来,虽然他已经万分小心,害怕伤及百姓,但战火所及之处,仍然不可避免地牵连民生,如今哀鸿遍野,他实难心安。
  此外便是,他还有自己的一份私心,想要早日凯旋,与秦观月重逢。
  于是顾珩亲领一小支军马绕道而行,意欲从滨州探进,背后刺入燕都,拿下燕宫。
  然而中途遭遇埋伏,鏖战之下,几名士兵以命相护,让顾珩与三名士兵逃出险境。
  即便如此,后路已断,无奈之下,顾珩几人只能被逼进无人谷中。
  他们被困在无人谷已经七天,顾珩的右肩中了敌军一箭,虽然箭矢已忍痛拔出,但此处无药可医治,他只能以衣料勉强缠绑,不时仍有血迹渗出,浸满了衣裳。
  不知昏迷了多久,顾珩才缓缓睁开眼。
  右肩受到牵引,传来阵阵隐痛,他不禁皱了皱眉,扶住身后的一块岩石,勉强撑坐起来。
  七天内,跟他来的三个士兵,已经因失血过多死了一名。剩下的两名,一人奄奄一息,另一人亦在谷中被迷雾隔开,跟他们走散。
  顾珩的腿边堆着战马的白骨,为了充饥,他们只能杀了战马,以求活命。
  然而如今,最后一匹战马也已经挣脱了缰绳,不知所踪。
  顾珩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抚上左心口的位置。
  那里缝着秦观月亲手为他绣的平安符,他还记得离别前秦观月哭红的双眼,她在马车里紧紧抱住他,让他一定要平安回来。
  顾珩轻轻闭上眼,清隽的侧脸划出流畅的颌线。他微屈指尖,一遍遍地抚过心口的衣料,感受着那道平安符的纹迹。
  他要活着出去。
  她还在等他归来。
  第104章 、正文完
  秦观月想要离开霁州,远赴滨州去寻找顾珩。
  然而莫说是出霁州,哪怕是想迈出这分寸之外的地方,都十分困难。
  如今大燕燕都附近的几个州地,其他州地皆已被顾珩收入囊中,然而到底战乱未平,四处不免散乱着朝廷遗兵,除霁州之外,都不能算作安宁。
  霁州遍布着顾珩的暗卫眼线,他们既奉命保护秦观月的周全,自然是恪尽职守,不会让秦观月出霁州犯险。
  秦观月被困在霁州,整夜难以安眠。在她为如何出霁州烦忧时,陆起戎却派竹官来话,说他有办法带秦观月出霁州。
  即便墨隐再三劝阻,说这不过是陆起戎的陷阱。但眼下只要有一线可能,她都要去试试。
  秦观月将两个孩子托付给墨隐,夤夜,秦观月换上农工的衣裳,混在深夜将秽物运出城外的车队里出了城。
  夜深灯暗,巡防的城卫并没有难为他们。出了城不远处,便有马车接应。
  秦观月讶异于陆起戎居然还真有为他效力的旧部,居然能从霁州那么多守卫的眼皮底下逃脱,细想之下,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怕。
  她能得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陆起戎究竟在谋划些什么,背后还有多少势力,她不得而知。
  她决计若是能见到顾珩,必要将此事告诉他,让顾珩早做打算。
  然而眼下,她还需要陆起戎出手相助,只能暂且将此事藏在心里,容后再议。
  秦观月上了马车,陆起戎随后迈进马车,坐在她对面。
  秦观月不悦地皱眉道:“我自己去就好,你跟上来做什么?”
  “这一路恐怕会有朝廷流兵,若你被他们抓住,反而会成为顾珩的软肋。”
  见秦观月神色仍有顾忌,他又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做让你不开心的事。我只是怕你一人太危险,等你到滨州找到顾珩之后,我自会离开。”
  秦观月不愿与他多话,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去滨州找到顾珩,至于陆起戎在不在,对她而言已无所谓。
  “随你。”
  马车在夜里飞驰,掀起满地狂妄的尘沙。秦观月掀开车帘,抬头望见一轮皎洁的明月。
  明月如水流泻,披落在九州大地之上,如银波荡漾。
  而秦观月无暇为这美景停留,此刻她心中挂念的只有顾珩的安危。
  马车行了一天一夜,秦观月难以忍受舟车劳顿,发起了虚汗,面色亦苍白如纸。
  途径驿站时,陆起戎让车夫停下马车,要她在驿站暂歇一会,而秦观月只是摇了摇头。
  “不用管我,继续走吧。”
  顾珩已经七天没有音讯,她只盼着这马车最好再快些才好,连一刻也不想多耽搁。
  陆起戎看着秦观月,强忍着心中的酸涩,不顾她的意愿在驿站停了车:“就算是你不用歇,马儿也要歇。”
  秦观月被迫下了马车,在驿站里歇息的时候,也不忘展开舆图,细细察看。
  陆起戎站在一旁,面色铁青:“顾珩他当真值得你如此吗?”
  秦观月心里烦躁,顾不上与他有什么好脸色:“他值不值得,我自己知道就好,你若不愿送我,大可以回去,我不拦你。”
  陆起戎忍不住气闷,然而看着秦观月听不进任何话,一心毅然要去找顾珩的模样,也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去找驿站店家,让他为秦观月下一碗阳春面。
  第二日一早,秦观月便催着陆起戎上路。然而越近燕都,朝廷的士兵便看守的越严,生怕不慎漏放了顾珩的士兵进城,坏了大事。
  秦观月等人只好绕道而行,改从侧边庆州而入,这一来一去,又耽误了两天。
  一路躲藏官兵,只能从山路行走,中途又遇到两天的大雨,山路泥泞不堪。
  好不容易到了滨州大军营阵外,秦观月已经消瘦了一圈,面容没有一丝血色,她想进营仗,却被守卫的士兵拦在了营阵外。
  几日的颠簸,秦观月浑身疲乏不堪,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
  为了进营帐,秦观月不得不声称自己是顾珩的夫人,然而守卫说什么也不肯放他们进去,还是非要他们掏出令牌才准入内。
  如今盛传顾珩治军严明,却没想到,居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她只好告诉那守卫,她与贺风相熟,让他去把贺风请来一问便知。
  守卫上下扫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任何笑容:“贺大人也不在。”
  好在这时,秦观月从人群里看见了魏恪的身影,摇臂高喊道:“魏恪!”
  魏恪循声望来,当看见秦观月之后,显然眼中流露诧异,旋即向她们走来。
  饶是陆起戎头戴帷帽,还在一旁低着头,魏恪也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但魏恪面上没有表露,只是与那守卫说了几句话,守卫这才肯放行。
  魏恪将他们领到副帐,为二人各斟了杯茶。
  秦观月已经好几个时辰没有喝水,一时顾不上仪态,接过茶一饮而尽。
  放下茶盏后,她直直望向魏恪,冷声质问道:“你们明知道陆起章他耗不起,只要你们在城外耐心等待,一定能胜。为何军中却无一人出来阻止他,非要让他以身犯险?”
  魏恪沉默了片刻,“我们劝过,但丞相说,他想赶在小郎君与小娘子百日宴之前回去。将命难违,请娘娘恕我们必须从命。”
  秦观月的心像是被一盏滚烫的热茶浇过,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顾珩临行前,她曾对顾珩说过,元淮与安渝百日宴之前,她想顾珩能回来陪他们一起过。
  原来顾珩不仅是为了百姓和宫中的那些旧臣,更是为了与她的这一句誓言,才会想早日攻下燕宫。
  她本来将所有罪责怪到这些百姓与士兵身上,如今才知道,原来她才是害得顾珩如今不知行踪的那个人。
  秦观月的眼前蒙上一层水雾,她强忍着落泪的冲动,望向魏恪:“可有人去找过他?”
  魏恪悲绝地点了点头:“每日都派人去找,但无人谷太过深险,这几日浓雾未散,丞相走前曾下令,若是他不慎遇难,让我们只能在营地死守,耗到陆起章粮草殆尽再一举攻破,不许有任何士兵为了他再送死。”
  秦观月缄默了片刻,心头似有万千银针扎过。
  她知晓这场鏖战太久,无论是百姓或是士兵都有所伤亡,这是顾珩不愿见的。
  如今顾珩不在,军中本就人心慌乱,若再接连有士兵为了找他而丧命,难免会士气大减。
  她来前曾想过,哪怕这一战最终败了,哪怕是要让全军陪葬,她也要找到顾珩。
  但这一路走来,她看见了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其中不乏有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孩子。街边四处都有伤兵,鲜血染遍了往日热闹的街市。
  终究没有一个人能从战火中幸免,在这场权争中,最无辜的便是百姓,他们沦为了权争的牺牲,却没有一人对顾珩的行举有过怨言。
  只要能得见光明,只要暴君能除,他们宁愿奉献自己,只为给后代换来安定的以后。
  她如今身为顾珩的妻,又怎能为了一己私欲,让这些无辜的士兵白白送死呢?他们背后也有家人,她又怎能让那些苦苦等待的家人,与她受一样的痛苦?
  秦观月紧紧闭上眼,一滴晶莹的泪顺着眼角流下。
  良久,她缓缓开口,柔软的声音却道着与之不相符的坚毅话语:“既然他有军令,不让你们去找他。那么,就由我去。”
  “月娘!”陆起戎震惊地瞪圆双眼,一把握住秦观月的手腕,“你没听魏恪说吗,无人谷浓雾未散,去了就是送死!为了顾珩,难道你连你们的孩子都可以舍弃?”
  秦观月回望着陆起戎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是他先弃下我们妻儿不顾的,你别拿孩子压我。”
  秦观月甩开陆起戎的手,向帐外走去。然而刚走出没两步,帐帘便被人掀开,顾珩缓缓迈进帐内。
  他身后是无边的黑夜和星星点点的篝火,忽明忽暗的火光映衬在他翠色的衣衫上,照亮那衣衫上的道道血迹。
  顾珩站停在秦观月身前,面色透露着苍白,他强忍着遍体疼痛,对着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谁说我要抛下妻儿不顾了?”
  “珩郎……”秦观月怔怔地望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描摹着他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骨、最后落在那沁着血迹的双唇边。
  她唤着他的名字,这一路上伪饰的坚强在他面前尽数崩塌,眼泪夺眶而出,她又变成了在他面前那个娇媚柔弱的女子。
  顾珩将她紧紧揽在怀中,轻抚着她因哭泣而颤抖起伏的后背,克制的吻落在她的耳畔与侧颈,最终化为低低的一声叹息。
  “对不住,我来晚了。”
  顾珩先时将军队分为三支,分别驻守在燕都关门外,所有往燕都内运送的粮草都被他们截下。
  而今燕都城内粮草用尽,燕军自知气数已尽,顾珩领军破入城关时,几乎是束手就擒地将城门大开,迎顾珩军队入城。
  顾珩的战马踏入燕宫,踏上燕宸殿前的白玉阶,燕军缄默,百官相迎。
  他扫过这鲜血染就的白玉阶梯,内心却惊不起一点波澜。
  这迟来了十余年的沉冤,终在今日将得以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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